沉沉的红色压下来,裹着整个世界。
楚楚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只能透过薄薄一层金线刺绣的盖头,模糊看到眼前跳动的、暖融融的烛光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甜得发腻的合欢香,还有新木和锦缎的味道,混杂着一种陌生的、属于“新房”的气息,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无意识地绞紧了。
指甲边缘修剪得圆润光滑,此刻微微陷进掌心细腻的皮肉里,留下几道浅浅的月牙白痕。
外面隐约还能听到前院传来的、被院落阻隔后显得遥远模糊的喧闹声,觥筹交错,人声鼎沸,那是属于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夫君”的寒酸喜宴。
而她,作为王府名义上的“小姐”,尽管从未真正上过族谱,被嫡母当作一件碍眼的旧物草草打发了出去。
此刻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等着一个同样陌生的男人来揭开她的盖头。
娘亲……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像一根淬毒的针,猝不及防扎进心口最软的那块肉里。
她咬住下唇,尝到一点细微的腥甜,才勉强把那汹涌的酸楚和空洞压了回去。
那个被强行夺入王府、又无声无息凋零在深宅角落里的柔弱女子,终究没能护住自己唯一的骨血。
如今坐在这片刺目的红里,等待未知的命运,楚楚只觉得这红绸盖住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她整个人生,一片茫茫然的漆黑。
“吱呀——”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木轴转动声,打破满室的寂静和楚楚纷乱的思绪。
门开了。
一股微凉的、带着庭院夜露气息的风趁机钻了进来,拂过她盖头下的脸颊,短暂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闷热和甜香。
同时,一股极其浓烈的酒气也被风裹挟而入,又被室内厚重的甜香覆盖,未能引起她的注意。
脚步声随之响起,沉稳、清晰,一步一步,踏在光洁的地砖上,由远及近,朝着床榻的方向走来。
来了!
楚楚的心提到嗓子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在耳膜里轰轰作响。
她屏住呼吸,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那脚步停在她面前,很近很近。
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大部分跳动的烛光,将她完全笼罩在一种无声的、密不透风的氛围里。
一股更浓重些的酒气混杂着夜露的微凉,透过红绸的缝隙袭来,与满室甜腻的合欢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又令人窒息的味道。
这陌生的气息让她更加紧张,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楚让自己镇定。
“夫……夫君?”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颤抖,从红绸盖头下小心翼翼地逸出来,轻飘飘地落在沉寂的空气里。
没有回应。
那站在她面前的人,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沉默得令人心慌。
只有那若有若无的酒气混着夜露的湿冷,固执地萦绕在她鼻端,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和方才的宴饮。
这死一般的寂静像数九寒天的冰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她的呼吸。
楚楚只觉得心口跳得又急又乱,擂鼓一般撞击着单薄的胸膛。
她本能地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如冰冷的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股莫名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被这诡异沉默逼到绝境的冲动,猝然攫住了她。
藏在宽大袖中的手飞快地抬起,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就要去掀开那隔绝她全部视野、也隔绝了她所有安全感的红绸——
“啪!”
一只冰凉、骨节分明的大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比她更快一步,沉重地按在她刚抬起的手腕上。
楚楚浑身剧震,似被寒潭水浸透。
那只手冷得犹如数九寒冰,激得她裸露的腕部皮肤倏然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
那力道更是惊人,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意味,将她那点微弱的挣扎意图彻底碾灭。
她的手指徒劳地在红绸边缘蜷缩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被死死地按回自己的膝头。
恐惧,像冰水一样灌满四肢百骸。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只手的主人,那无形的目光,正穿透厚重的红绸,牢牢地钉在她脸上。
下一息,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轻轻碰了碰她紧抿着的、微微发白的唇。
是杯沿。
楚楚的睫毛在盖头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是合卺酒。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弦非但没有放松,反而绷得更紧,几乎要断裂开来。
这沉默,这刺骨的寒意,这突兀的接触……
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能感觉到杯壁后面那只执着酒杯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为什么……不按规矩来?
为什么……不说话?
她心里翻涌着无数疑问,恐惧如藤蔓缠绕收紧。
但那只冰凉的手还按在她的手腕上,无声地提醒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她只是王府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一个连族谱都上不了的“小姐”,今夜之后,更是仰人鼻息的寒门妻。
她身不由己。
楚楚微微吸了一口气,那甜腻的合欢香混着杯口逸出的清冽酒气涌入鼻腔。
她顺从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微微启开了唇。
微凉辛辣的液体缓缓流入她的口中,带着一种奇异的、有些霸道的醇香,滑过舌根,滚入喉间。
那酒液所过之处,竟像点燃一道灼热的引线,迅速蔓延开来。
那只按着她手腕的冰凉大手,终于移开了。
如同移开了一座无形的大山,但留下的寒意却更深地沁入骨髓。
紧接着,那只刚刚执着酒杯的手,带着同样冰凉的触感,落在她的肩上。
楚楚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那只手没有停顿,开始以一种缓慢得令人心焦、又精准无比的动作,解她嫁衣繁复的盘扣。
冰寒的指尖偶尔擦过她颈侧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阵战栗。
一颗,又一颗……盘扣解开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新房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与此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毫无预兆地、猛烈地从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
如同无数细小的火苗被瞬间点燃,顺着血脉疯狂流窜,烧灼着她的四肢百骸。
那杯合卺酒……那酒有问题!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劈进脑海。
“唔……”
一声细弱的、带着难耐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喉间溢出。
盖头下的脸颊瞬间滚烫得吓人,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灼热。
她霍然挣扎起来,身体不安地扭动,想要摆脱那只在她衣襟间流连的、带来冰火两重天折磨的手。
“夫……夫君……好热……”
她的声音染上浓重的鼻音,甜腻又无助,像在蜜糖里裹着绝望,“妾身……好热啊……您……您说句话……”
那解衣的动作顿住了。
楚楚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趁着这短暂的间隙,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和一丝被药效催生出的混乱勇气,失控般抬手向上一挥。
金线绣凤穿牡丹的红绸盖头,被她这不管不顾的动作彻底掀飞,轻飘飘地打着旋儿,无声地飘落在地。
眼前恢复明亮。
满室刺目的红和跳跃的龙凤烛光毫无遮拦地撞入她的眼帘,刺得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身体那股邪火却烧得更旺,几乎要吞噬她仅存的理智。
她努力聚焦视线,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慌乱和求助的渴望,急切地望向那个站在她面前、刚刚解她衣裳的“夫君”。
视线撞上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轮廓分明的脸。
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烛火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跳跃,却映不出一丝暖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幽暗。
那眼神,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又像盯住猎物的猛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
浓重的酒气,此刻再无遮拦地扑面而来。
这张脸,这张她曾在王府深深庭院里无数次遇见、每一次都让她本能地低头绕行、只敢用眼角余光匆匆扫过的脸。
靖安王府的世子,顾承烨!
一道惊雷在楚楚的脑海里炸开!
所有的燥热、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刹那被这残酷的真相冻结、粉碎!
她的身体向后一弹,如避蛇蝎,脊背重重撞在坚硬的雕花床柱上,撞得生疼,却丝毫压不住那灭顶的恐慌和荒谬感。
残存的药力还在血管里疯狂流窜,烧得她脸颊绯红,眼神迷蒙,可心像坠入万丈冰窟。
“阿……阿兄?!”
两个字,破碎得不成调,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尾音,从她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唇间挤出。
那双被烛光映得水光潋滟、此刻却盛满惊骇欲绝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顾承烨,仿佛要穿透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面具,看清这噩梦般的现实。
她的脑子完全乱成一锅滚沸的浆糊。
为什么是他?
她的夫君呢?
那个姓柳的寒门举子呢?
嫡母……嫡母明明说……
巨大的混乱和灭顶的恐惧让她无法思考,残存的理智被药效和惊吓撕扯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直接的问题冲口而出:
“夫……夫君呢?!”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像濒死小兽绝望的哀鸣。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眼前高大的身影骤然逼近!
一股强大到不容抗拒的力量如铁箍般掌控她纤细的腰肢。
那力道凶狠而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掠夺意味,将她从冰冷的床柱边狠狠拖拽回来。
天旋地转!
后背重重砸在铺着厚厚锦褥而依旧坚硬的床板上,眼前是剧烈摇晃的、刺目的红色帐顶。
浓烈的男性气息混合着那股浓重呛人的酒气,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将她牢牢钉在身下,沉重得让她无法呼吸。
滚烫的身体撞上冰冷的锦缎,激起一阵更猛烈的、让她灵魂都在颤抖的奇异战栗。
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异、却冷峻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在她放大的杏目中无限逼近。
薄唇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笑的弧度,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酷和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他俯身,带着酒气的吐息拂过她滚烫的耳垂,那沉冷醇厚的声音,此刻像毒蛇的信子,带着致命的寒气,一字一句,清晰地钻进她混沌的意识里:
“乖囡囡,”
他刻意拖长那三个字,每个音节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夫君在此。”
轰——!
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彻底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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