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温行周口中古艻的古怪之处是她对萧垣大到以致君王不早朝的吸引力的话,萧秣对于他亲手促成的效果当然心知肚明。但这事在此时的萧垣身上也不算是太古怪,毕竟萧垣自登基后便广纳天下美人进入后宫,寻欢作乐的场所更是新修了不计其数,就连萧垣生母太后的丧期也不耽误他在温柔乡里沉醉。
如果说萧秣给他添的那一丁点鱼目香起了什么作用的话,只是叫萧垣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古艻身上,再没旁的心思找别人了。
明纯皇后执掌后宫,察觉此事有异,但萧垣独断专权,她自己又身怀六甲,她求助无门,不得已将此事隐晦地告知了温行周。
然而明纯皇后毕竟是后宫中人,在宫斗一事上比温行周更加敏锐,她觉得这事并非全由古艻策划,因为她能隐约察觉到,自己对于此事知悉是有人一步步推动的,而这人正是古艻。
所以比起古艻用尽手段将萧垣留在自己身边的“眼见事实”,明纯皇后更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人借用了古艻原本计划好来“引诱”帝王的手段,来行另外更加不可预料之事。
温行周将明纯皇后的发现一一告知于他,又问道:“殿下,其中有您的手笔吗?”
“老师怎么会这么想,”萧秣脸上浮现出意外的神情,“除了宫中大事召集,我日日在观星阁中,老师难道不知吗?”
他说得在理,温行周无法再言,萧秣见他手中血渍渗得更深,指了指他的手,“我知道你担心萧垣的安慰,但还是先回去将伤口处理好吧。”
温行周一愣,却见萧秣已经打了个哈欠,说自己困倦不堪,晃晃悠悠地往寝宫去了。
古艻的事就这样无疾而终,倒不是萧秣这件事做得多么天衣无缝,而是明纯皇后早产了。
这次早产的直接诱因并非是花园中的藤蔓,而是暴雨惊雷,惨淡的电光与轰鸣的雷声交闪间,坤宁宫前一处古树引来雷电被劈成了两半,明纯皇后一时大惊,提早发动。
虽是早产,但已经比上一世她难产而死的时间又要晚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还没进第八个月……萧秣的峨眉刺旋转而出正中靶心,海安依照约定在通道处地板有节奏地敲了四声。
萧秣从地下爬上来,温行周已经坐在朱雀殿的后殿中,第一句话便是,“明纯皇后的双胎夭折了。”
萧秣愕然。
“双胎都夭折了?”
“是。”温行周点头,“此事一出,陛下估计大受打击,不多久就会传我去看看。你待在朱雀殿中,也不要再下去了。”
温行周说完便起身要走,萧秣下意识追了一步问道,“那明纯皇后呢?”
“目前是还有气,但也说不好。”温行周脚步不停,口中倒是并不隐瞒,跨出殿门又回头再叮嘱一道,“殿下,一定就待在朱雀殿中等消息,不可乱动。”
萧秣无奈,“我能乱动什么。”
温行周看他一眼,那眼神似说些什么,最终又没有说,匆匆举着伞走了。
暴雨雷鸣持续了整整一夜,日出时分海安出去了一趟,回来说明纯皇后的命保住了,宫中人都说是国师大人的功劳,又说早知道当初明纯皇后生产时也应该让国师大人伴行……诸如此类的话。
虽然不知明纯皇后保住一命是否有温行周的作为,但有这种流言的出现对温行周来说很明显不是好事。
白日里雷声小了,但雨水仍然一刻未停,从观星阁外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一说皇帝大发雷霆要坤宁宫中所有宫人为夭折的皇子皇女殉葬,一说太医院的太医们被拖出去斩了几颗头,又说皇帝急火攻心吐出一大口血昏倒了现在国师大人正在施秘法……消息杂七杂八地传来,还是曼姑肃容斥责:“不得在殿下面前说这些无根无据的流言。”
宫侍们都被温行周换过一拨,没换过的也叫曼姑和海安都训诫住了,虽然他们都看着自己伺候的殿下是个痴傻的,但曼姑这样说了,他们也都要听话,不敢再议论。
萧秣倒理解这些宫侍们,他们名义上是他钰王殿下的宫人,实际上都是由观星阁统一管理,国师温行周眼下是已经掺和进明纯皇后难产一事中了,他们只听萧垣一会要宫人陪葬一会又要斩太医们的首,心里自然害怕观星阁被迁怒。
上一世的萧垣似乎没有发这么大的火。
萧秣努力回忆起萧垣上一世得知明纯皇后难产消息时的状态,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还年轻,又正新得了美女在怀,对明纯皇后的死只是按部就班地查了,查不出结果便算了,按规制下葬了事。
许是鱼目香与桫心龙涎的合力掏空了萧垣的身体,虚火内生,扰动心神。
雨中又入了夜,萧秣老老实实在朱雀殿里闷了一天,终于听到海安来传说国师大人回来了,让他走密道去玄武殿。
玄武殿与朱雀殿有一条地下密道,往常温行周亥时后来教他习武便是走的这条密道,后来萧秣也尝试走过,但从未走通。
这次终于是温行周叫他走,萧秣提起十二分精神,边走边记,确定将这一条路线刻进脑子里,才按照节奏敲响了密道门。
门一开,还未见人,先闻到一股极浓的血腥味。
他心下一惊,绕过屏风,便见一名穿着灰色衣袍的人端着一大盆血红色的水从另一端走了出去。这人萧秣也认识,是温行周在四方楼的师弟,唤作周丛书。
看周丛书消失在房间中,萧秣快走几步到榻前,见温行周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眼框与耳朵和鼻子却都骇然向外冒血,他瞥见萧秣前来,似要张口说话,一张嘴却是又涌出一口鲜血。
萧秣总算为何今夜温行周要让他从朱雀殿过了,而他的玄武殿中这浓重的血腥味是从何而来了。
他一把将温行周按回床榻,拿过小凳上的白布,却又无处下手,正犹豫着,周丛书又从外面端着空盆进来,这回他看到了萧秣,向他简单行了个礼,重新将盆放到温行周脑袋下方,温行周便歪了歪头,又吐出许多血来。
温行周既然不在周丛书面前隐瞒他的痴傻,萧秣也不必再装,直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莫怕。师兄这是受了反噬,将污血排进了就好了。”周丛书看起来并不惊慌,反倒安慰萧秣,“只是看着吓人些,并无性命之忧。”
萧秣皱了皱眉,心里听周丛书这样事不关己的话有些意外,但最终也没说什么,等他说温行周已经将污血倒干净了,他要去处理,彻底离开了玄武殿,萧秣才拖了小凳坐到温行周的榻前,“到底怎么回事?”
温行周气若游丝,一字一顿,“我替殿下把白芝送出中京了。”
萧秣瞳孔紧缩,袖中的短刺已经做出攻击的态势,他深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的?!”
“鱼目香,除了能与桫心和龙涎香一起起到催情的作用,还能中和后母毒的毒素,”温行周又躺着缓了许久才开口,“他原本是不想让明纯皇后活下来的……明纯皇后自己也不想活,你这一点鱼目香,把他们的计划都毁了。”
而萧秣的鱼目香,来自于宫女白芝。
白芝原先是在重华宫为他浣衣的宫女,因为不忍像旁人那般折辱他,甚至对他多加关怀,被驱逐出宫。
没到年纪就被宫中驱逐的宫女,自家是不愿认回的,说亲也没个好去处。萧秣对之前的每一个被驱逐走的宫人都偷偷放了几颗金瓜子作为补偿,这是先帝每次召见他时亲手给他的,方能不被外人知道后夺去。这次萧秣依旧将金瓜子偷偷藏在她的包袱里。
却不料被白芝发现了。
白芝便成了这座冰冷皇宫中唯一一个知道他是在装傻的人。
少女抱着他哭得双眼都肿了,一定要为他做些什么,萧秣便叫她去给自己弄些鱼目香来。
鱼目香极为常见,没人会对一名要浣衣的女子买鱼目香而感到意外,也没人会对一个被驱逐出宫的宫女忘记带走一包鱼目香而觉得奇怪。
萧秣盯着温行周,这人丢下一个惊雷之后便昏了过去,留下萧秣的大脑嗡嗡作响——温行周是如何知道白芝的?温行周口中不想要明纯皇后活下来的“他”是谁?明纯皇后为什么自己也不想活?还有温行周……他怎么会在宫中将自己弄成这番狼狈模样?
萧秣恨不得将虚弱的温行周从床上攥起来逼问个明白,但他只是坐在榻边,静静地等着。
忽然,昏迷的温行周似乎陷入了梦魇,他将薄被紧紧裹住自己,口中无意识地说了一声“冷”。
正是仲春,温行周却喊冷。但一想这人方才七窍流血的模样,还是起身到他宫中翻找出一床貂毛毯子,搭在了他身上。
温行周仍然打寒战,萧秣疑心他究竟是身体失血过多寒冷还是梦里觉冷,伸手放进他被子里一摸,谁料竟果真毫无温度,他正要收回手,温行周却似感觉到身边这唯一一点热源,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被温行周握着,感觉像被死人握着。
要不是还有一点微弱的脉搏能够被感知到,萧秣都怀疑他已经在昏睡中丧了性命。
温行周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偏生看起来他又像对自己有些作用的人,真要现在杀了他,萧秣倒担心会出什么岔子坏了自己原本的计划。
萧秣用眼光描摹着温行周的面目,终于将袖中的短刺重新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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