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沉入血水深处。
祭魂阵法极其凶险也极其难破。阵法阵眼在阵内，而阵眼又在阵内最危险之处。
二百一十九条性命被炼化，只剩下血水，那些被炼化出来的魂魄没入血水之中。这里就是最危险的地方，阵眼也绝对在这里。一片猩红之中，□□间费力找着阵眼。
那些魂魄都碎成淡淡的金光。
□□间施法念决，护住自己的魂魄，小心翼翼避开那些金光魂魄，要是沾到了，恐怕也很快就会被一起炼化，成为出玉复活术的养料。
力量不多了。
要快一点。
漫长的跋涉过后，他略过那些碎金光，在血水最深处看到了一团黑气。
不一样的。
□□间不确定那是不是阵眼，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他每靠近那团黑气一分，就觉得耳边好像传来人的说话声，脑子也重得反常。
当他彻底站在黑气面前的时候，眼皮都快睁不开。
他观察了一下，发现周围的金光都涌入这团黑气之中。看来这些被炼化后的魂魄都在滋养这团黑气。
赌一把。
黑气里包裹的或许就是出玉想复活的人的魂魄。
□□间伸出五指凝聚力量朝黑气攻去，黑气却伸出无数黑触手，连带着□□间的攻击，把他整个人都吞进去了。看来是把□□间当成金光魂魄养料之一了。
阵外的出玉的指尖正划过已经昏迷的陈顺安的头发。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一口鲜血吐出来。
她立马调息，却感觉到极其不适的异物感。她骂道：“老不死的东西，小瞧你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还没被炼化。给我滚出来！！！”
□□间哪里理她，贱兮兮吐出两个字。
“不要。”
出玉迅速冷静下来，她单手锁住陈顺安的喉咙，威胁道：“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他！没有灵骨，我看你怎么平安越过南海的怨灵污染！”
□□间一顿，随即缓慢开口说道：“他算是昆仑的人，你现在杀了他。昆仑立马就能感受到灵骨之气消散，你以为你还能好过？”
□□间在黑气中睁开眼，又说道：“你那么着急，看来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间放低声音，道：“宋若珺到底是你的谁？”
出玉攥紧拳头，又很快松开，无比柔糯的笑音传来。
“□□间，我再说最后一次。滚出来……”
□□间道：“莫非他是你的情郎？邪教弟子和凡人书生的绝美虐恋故事？”
出玉见他一直嘴炮，直接开始打坐，加速祭魂阵法的炼化。
阵内的□□间只觉得浑身都在烧，他把头发往后一抓，继续在黑气里探索。
“老子今天一定把这里翻个底朝天。”
□□间在黑气中碰到了一点白光，周围瞬间明亮起来。
一条山野小路，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靠在树边奄奄一息。
“姑娘，你没事吧？”
温润又焦急担忧的声音传来，是一个清瘦俊美的青年。
宋若珺？
那这个女的……
女子缓缓伸出手，求救道：“救我……”然后，她两眼一闭，彻底昏死。
□□间看着宋若珺抱起女子，给她擦去脸上血污。
脸干净了。
皮肤白皙，五官柔美，身形娇俏玲珑。不是出玉是谁？
□□间没打算继续看下去，他尝试走出这个这里，却一次次被弹回来，只能飘在出玉和宋若珺身边。
那团黑气是宋若珺的魂魄，他被吞进黑气之中，又碰到了那些白光。看来这些白光就是宋若珺的记忆。
那只能等白光里的记忆播放重演之后，才能出去。
于是□□间继续看着。
很久过后，出玉悠悠转醒，宋若珺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
宋若珺小心扶着出玉的后脑勺，把她托起，说道：“姑娘，你醒了？在下医术有限，更不敢冒犯姑娘，只抹了一些止血草药，绑上了干净的布料。”
出玉眼神逐渐清明，扬起嘴角道：“多谢公子……公子有水吗？”
看着出玉干得起皮的嘴唇，宋若珺连忙转过身去翻自己的行囊。
“抱歉，我考虑不周。姑娘，我现在就找！”
见他转身，出玉的笑容一瞬间就垮下来，冷冷地盯着宋若珺。
□□间心里感叹道：“啧啧啧，出玉是真的会变脸。看来一直都是这样的。”
出玉指尖凝出黑气朝宋若珺攻去，黑气却瞬间消散，出玉不死心试了好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间道：“伤势过重，功法尽失。”
出玉又摸出袖子里的匕首，刚好宋若珺找出水袋回头。出玉只好作罢，笑着接过水，谢道：“多谢公子。”
宋若珺抽回手，递给她一块手帕，说道：“姑娘不必多礼。唤我宋若珺就好。敢问姑娘芳名？又是因何而伤？”
出玉接过手帕，眼眶一下就红了，泪花闪烁，道：“我叫出玉。本随母上京寻父，却不想遇到一伙强盗。母亲已经……幸得公子相救。”说完，拿起手帕把眼泪擦掉，梨花带雨，声音柔糯，让人心生怜惜。
宋若珺眼神带着几分疼惜，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礼法何在？那些强盗真是太猖狂了！那出玉姑娘可有何打算？”
出玉抬眼看了一下宋若珺，不着痕迹打量着他，一身青色粗布，却十分整洁干净，那敞开的包裹里全是书。看来只是一介穷酸书生。
“敢问宋公子可是上京赶考？我如今伤势严重，宋公子可否捎我一程呢？”
宋若珺笑得温和，朝着出玉伸出手。
“公子就不必了，唤我若珺就好。还请出玉姑娘莫要嫌弃我，我虽什么都没有，但我既救下姑娘，就一定会负责到底，我定会安全护送姑娘入京寻父。”
周围场景渐渐消散，□□间又回到那团黑气之中。
回忆片段结束了。
出玉很愤怒，道：“老东西，看别人的记忆很好玩是吗？”
□□间流着冷汗，施法抵抗炼化的热浪，咬着牙怼回去道：“你害怕？害怕我看见你们更多的过去？他真是你情郎？”
出玉冷笑道：“老东西，你必后悔今日所行！”
□□间在黑气里寻找很久，都没有找到阵眼。难道在那些白光记忆之中？他一边应付着出玉，一边又钻进那些白光里。
阵法的宿主是出玉，服务的主体和复活的魂魄都是宋若珺。看来还必须搞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
一进入记忆里，出玉的声音就消失不见，那些被炼化的灼烧感也没有了。□□间陆陆续续看了一些记忆片段。大致是出玉和宋若珺结伴上京，因为出玉的伤势，两个人走走停停大概半年时间。期间出玉无数次想杀宋若珺，但最后都没杀成，甚至到最后直接就不杀了。
□□间不解，开始若是出玉的功法没有恢复，伤势过重，那没有杀成情有可原。可是经过半年恢复，出玉的功法恢复，那她为什么又不杀？
□□间已经经历过了出玉的手段，够狠。她安安静静随着宋若珺上京，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沉默着观察着两个人。
□□间发现了出玉在面对宋若珺的时候，不再是单纯的假笑了。之前，□□间一直对出玉的笑容感到不适，也是因为她总是假笑。一路上两个人走走停停，宋若珺因为出玉的伤势，毫无怨言背起她翻山越岭。闲暇的时候宋若珺会给她念念书，给她讲讲家乡，一座与世隔绝的桃花源的事情，还会采些漂亮的野花给出玉解闷。
而现在，出玉会在宋若珺又一次背起她爬山涉水的时候，眉毛微微扬起来，眼里的笑意是真挚的，纯粹的，连带着整张脸都是粉扑扑的。
看到这一幕，□□间心里突然有些惋惜。邪教子弟和凡人书生，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一人一修士，就像很多年前，□□间所看到的那样。
两败俱伤，你死我亡。
事情也正如□□间预料的那样发展。
出玉随着□□间上京果然是有自己的目的。半年前，出玉被一个名为凌虚派的小门派围剿。出玉重伤逃走，她只依稀记得，凌虚派是前往楚国为刚诞生的小太子姚毅华祝贺降生。而凌虚派只是在来的路上，随手解决了一个邪魔外道。
出玉上京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报仇，她要杀了凌虚派那些人。
睚眦必报，□□间难得跟出玉的想法一致。
失去的，要通通讨要回来。
入京的第一天，出玉就半夜悄悄溜出客栈，她谋筹半年，有备而来，不动声色把那些凌虚子弟全部杀死。
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出玉心情特别好，整个人容光焕发。
宋若珺见她如此，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么开心？愿意和我说说，众乐乐吗？”
出玉轻轻“哼”了一声，少女眉飞色舞，看起来特别高兴。
“只是昨天看见讨厌的人了，看见他们吃了瘪。”
宋若珺道：“那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说完，他又多叫了一碟糖糕。
出玉道：“这是？”
宋若珺轻笑，道：“你昨天入京的时候，路过一家糕点店，一直看着那个糖糕。我想你一定很喜欢吃这个。既然有高兴的事情，那我们就多吃点东西庆祝一下……”
出玉那双漂亮的眸子泛着淡淡的红。宋若珺攥拳轻咳一声，把那碟糖糕往出玉面前推了推。
“尝尝吧……”
“嗯……”
□□间看着他们越靠越近。
两个人会一起逛灯会，会一起吃好吃的，会一起去寺庙许愿。
那些温情如蜜糖化成水，流淌在他们之间，朦胧又美好。
可□□间知道这个故事快结束了。
蜜糖融化为蜜水，他们沉溺在甜蜜的蜜水中，全然忘记了当水溢满出来，也可以溺杀脆弱的生命。
两败俱伤，你死我亡。
一路上出玉鲜少提起在京的“父亲”，宋若珺一开始就是答应了送出玉上京寻父。可现在宋若珺科考放榜了，宋若珺也没有主动提起出玉的“父亲”。
那是一个普通的早晨。
宋若珺一早就出去看榜瞧名次了。出玉没和他一起，她觉得以宋若珺的能耐肯定能中，她就上街买了些东西准备回去跟宋若珺好好庆祝一下。
□□间看着出玉顺手还买了一包糖糕。她一想到等宋若珺拿着考中的文书那飞扬的眉毛，嘴角扬起的弧度，她就忍不住地开心。
她加快脚步。
她好像听见了人们在敲锣打鼓，应该是在为宋若珺庆祝。
她仿佛看见了宋若珺站在客栈门口，微笑着，又一次温柔地朝她伸出手。
她好想见他。
她满怀期待推开了那扇门。
宋若珺脸色煞白。出玉没有任何防备闯入他的眼神，他的眼神第一次带着不解和痛苦，还有淡淡的失望。
糖糕撒了一地。出玉看着这一屋子的人突然就笑了出来。
“这么多人啊？真热闹”
尽管竭力压制，□□间还是听出来出玉声音的颤抖。
蜜糖终于全部融化，过多的蜜水，是令人窒息的，让人无法游出来的蜜海。
出玉盯着那凌虚派的徽纹愣神，她早该想到的。
早该想到，要斩草除根，那夜还跑掉了一个凌虚弟子。这个弟子平凡到丝毫不起眼，才让自己没有注意到他，最后成功报信。
失望？宋若珺对自己失望了啊……
真是让人火大！
都怪那个弟子！
凌虚那些人肯定什么都告诉宋若珺了！
真该死！
全部都该死！！！
只是一瞬间，那个曾经跑掉的凌虚弟子的头就掉在地上了。
凌虚派中几个前辈打扮的模样的人迅速反应过来，他们直接朝出玉攻去。
“妖女！我今日就要为我师门同辈报仇！！！”
□□间闭眼叹气。不过寥寥几人，他们怎么可能是出玉的对手？
最后一声哀嚎声停下，□□间才重新睁开眼。
满屋血光，尸体横在地上。
出玉看着只剩下一口气，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某个凌虚弟子，她冷着眼擦了一下被血溅到的脸，重新拿起匕首准备给他再补一刀。
“够了……阿玉……”
出玉这才抬头看向宋若珺，她刚刚解决凌虚子弟的时候一直都没敢看他。
她握紧匕首，不敢想象宋若珺知道了多少。她朝宋若珺伸出手，她发现指尖沾满鲜血，立马抽回手擦了擦。
“若珺……我……”
出玉看着宋若珺微张的唇，她浑身颤栗，突然很害怕，害怕宋若珺说出什么话。
她不想听。
闭嘴，她不想听！
闭嘴！
宋若珺绝对不可以说出那样的话。
求你了，宋若珺千万不要说出不要我的话。求你了，别害怕我。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算我求求你了。
不要说话。
指尖再次溅满鲜血。
宋若珺没有如出玉所愿合上唇，反而是张得更开，涌出一大口血。
出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匕首穿过宋若珺的胸膛。鲜血浸染了宋若珺的素衣，越来越红。终于，宋若珺失血过多，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就是现在，□□间施法朝宋若珺攻去！
剧烈的摇晃之后，周围又变回了漆黑一片。
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是在黑气中？□□间思考着，他明明是在祭魂阵法里的宋若珺的魂魄中，阵眼只可能在那些白光记忆之中。他在记忆最末尾之处，打烂记忆持有者的幻形，从而破开阵眼破阵。
可为什么没有任何变化？
□□间仔细回想当初见到这个阵法的摆放，还有一路记忆的种种。
除非这个记忆的持有者不是宋若珺，那么这团黑气魂魄也不是宋若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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