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悼会结束后,温敍白回到省厅办公室,窗外的天色也暗了下来,月光在他灰蓝色眼眸里投下一丝光点。
他没有开主灯,只开了桌角的阅读灯,之后打开电脑调出赵宏磊案的初步报告和测谎数据记录。屏幕上的冷光投映在他的脸上,他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建立逻辑树,将已知信息逐一归类:
—死者:赵宏磊。隐瞒交易关键信息,可能知晓卖家背景。死亡原因为谋杀后伪装意外。
—物证:矿物纤维,红褐色黏土。
—疑点:无合同的大额交易,精准的灭口。
—潜在方向:文物走私,造假产业链,内部灭口。
他的目光停留在‘矿物纤维’和‘私人窑厂’这两个节点上,这是目前最清晰的线索。
然后,他新建了一个加密文档,标题是一个星号「*」。思考片刻后在文档里写下了一段话:
「宋砚,男,《文化艺术周刊》记者。于赵宏磊追悼会现身。对青花瓷鉴赏言论专业度极高,在回应关于仿制技艺的试探时表现出高于常人的警惕性与应对能力。观察到其存在紧张时的特定手部安抚动作。关联性:存疑。动机:未知。需进一步观察。」
他写完后,熟练地将文档加密保存,对他而言,这只是一个基于职业习惯对异常点的常规记录。但他并不知道,这个化名为‘宋砚’的记者,将来会如何搅动他的命运。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在一个昏暗压抑的旧公寓内。
苏辞砚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脸上那副‘敬业记者’的温和面具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疲惫和一丝未散尽的紧张。
那个姓温的专家....
他走到狭小卫生间的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的扑了把脸,随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带着警觉的年轻人。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他想起温敍白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平静无波,却又锐利得让人无所遁形。那几句关于仿品的对话,听起来像是随口的学术探讨,但落在苏辞砚耳里,每个字都像是精准的试探。
他不禁心想,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这个念头让他心底发寒。他不能暴露,绝对不能。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恐惧,口袋里的加密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条冰冷的指令:
「‘青花’已碎,清扫痕迹。‘窑厂’线索,彻底切断。勿留后患。」
几秒后短信自动焚毁,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苏辞砚的指尖瞬间冰凉。他知道短信上说的‘窑厂’指的是什么,那是温敍白发现红黏土痕迹所关联的地方。
上面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
但就在此时,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这次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来自一个他无法拒绝的号码...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屏幕亮起,显示的却并非人脸,而是一个实时监控画面,一间苍白冰冷的病房,能听到仪器规律的滴答声,有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模糊身影在画面边缘移动,似乎在调整着什么。
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电子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今天的话,似乎有点多了。”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丝威胁。“做好你该做的事。记住,你最关心的‘那件事’,取决于你的‘表现’。时间,是绑定在一起的。”
视频通话戛然而止。
苏辞砚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哐当’一声,手机从手中滑落,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屏幕碎裂开来。
他背靠着门板,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了膝盖里。一股无力的恐惧感将他淹没。他痛恨这种被扼住喉咙的感觉,痛恨自己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带着枷锁。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眶似乎有些发红,但里面多了一丝坚定,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俯下身捡起手机,屏幕已经彻底黑了,他必须立刻行动,在警方...特别是那个目光锐利的温专家之前,彻底抹掉所有的痕迹。
他换上深色工装,戴上一顶鸭舌帽,将工具箱塞进一个破旧的背包里。开门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间简陋的临时庇护所。
镜子里那个疲惫紧张的‘宋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冷硬,动作干脆的黑影。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灯火通明。
周明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快步走到路长风的办公桌前。
“路队,技术部那边的黏土样本分析比对结果出来了。”他将报告递过去,手指点着上面的地图标注区域,“匹配度最高的是城西老工业区边缘,靠近河岸的几个废弃厂区和物流园工地。那片区域的地质成分很特殊。”
他挠了挠头,补充道:“不过范围有点大,盯着这一片找跟大海捞针差不多。技术部的同事说已经把样本里的微量元素和有机物残留也送去做更精细的质谱分析了,结果明天上午应该就能出来,大概范围能缩小到一两个具体地块或者厂棚。”
另一边,技术员陈溪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面是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谱。
“路队,”她头也不抬,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调取着数据,“赵宏磊公司最近三个月的物流记录查完了,进出货量大得离谱,但几乎都是正规建材。不过...”她放大了一个模块,“有几批标注为‘陶瓷工艺品’的货,发货地址模糊,只写了工业区代收点,收货方也不是宏达实业,而是几个没听说过的皮包公司。时间点就在他买那个假瓶子前后。”
路长风走到她身后看着屏幕上那几条可疑记录:“能查到具体是工业区哪个代收点吗?”
“有点难度,那边管理记录不全,但我再试试深挖一下。”
路长风沉默片刻,拿出手机拨通了温敍白的电话。
“温专家,没打扰你休息吧?”
“没有,路队请讲。”
“黏土样本有初步指向了,城西工业区一带。另外,赵宏磊公司的物流也发现了一些疑点,涉及工业区的代收点。我准备明天一早带人去那边摸排一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温敍白平和的声音:“排查时请重点留意是否有具备小型窑炉条件的场所,以及近期是否有异常的人员或车辆出入。尤其是...”他顿了顿,“注意安全,对方反应很快,手段也很专业。”
“明白。”路长风挂断电话,看了看墙上的钟,“周明,陈溪,明天早上七点,让所有人会议室集合,安排任务。”
“是!”两人同时应道。
城西工业区的厂房在夜色中矗立,空气中混杂着铁锈尘埃的味道。
夜晚的月光异常明亮,苏辞砚将车停在远离主干道的一条小路上,引擎熄火后,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仔细扫描着周围的环境。
他的目标明确,抹去那个造假者可能留下的任何能指向更深层次的痕迹。
他推开车门,根据指令中的信息,轻车熟路地避开主路,沿着一条小道走向工业区深处一个偏僻的角落。
那里有一排低矮的平房。其中一扇侧门上的锁,有近期被频繁开启的磨损痕迹。
苏辞砚戴上薄手套,取出工具。几秒后,锁舌无声地滑开。他侧身进入,立刻反手轻轻带上门。
内部空间不大,弥漫着泥土,釉料和化学稀释剂的混合气味。手电光柱扫过工作台上散落的雕塑工具和半成品的泥坯。
他的目光快速而冷静地搜寻,重点不是这些赝品本身,而是任何可能记录了下单者信息,联系方式,特殊要求或者交易记录的物品。
工作台下有一个带锁的抽屉。苏辞砚开锁后发现里面是一些零散收据,设计草图,还有一部老旧的手机。他快速翻阅,收据多是购买原料的,设计草图也是公开的文物图样翻版。他检查了手机,里面的通讯记录和短信都已被清空。
看来这个造假者本人也足够小心。
但苏辞砚的任务是‘彻底切断’。他启动了数据覆写程序连接手机。同时将所有可能写有数字信息的纸片笔记全部收集起来。
就在他专注于搜寻时,远处隐约传来了车辆驶过的轻微声响。
苏辞砚瞬间停下,几秒后,声音似乎远了。但他加快速度,将收集到的纸片塞进背包,仔细检查确认没有遗漏任何暗格。
最后,他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喷罐,对着工作台等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喷撒了一层特殊的化学雾气。
做完这一切,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作坊,重新锁好门。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他沿着原路快速返回,身影重新没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就在苏辞砚离开的同时,两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工业区的主干道入口处。
温敍白,路长风率先下车,周明,陈溪紧随其后。他们身穿便装,神情警惕。
“物流记录显示那几个可疑收货点就在这一带,”路长风压低声音,“技术部的精细报告明天才能出来,但不妨碍我们先过来摸摸情况,熟悉一下环境。”
温敍白的目光冷静地扫过眼前的建筑群,像是在阅读一个复杂的心理图谱。
众人分散开来,两人一组进行初步摸排。
路长风凭着老刑警的直觉,带着温敍白走向工业区深处角落。很快,他们发现了那排平房。
路长风的目光落在了那扇侧门上。“这把锁,”他用手电照着锁孔周围,“看上去旧,但锁芯周围有新鲜的划痕,最近应该警察打开。”
他示意温敍白注意,自己上前戴好手套,尝试了开锁程序。门应声而开。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路长风持枪谨慎地进入。手电光柱在屋内扫过。
“没人。”路长风低声道。
温敍白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空间,眉头一皱:“这里的感觉...不太对劲。”
“怎么说?”
“工具散落的位置和状态,缺乏连贯性。”温敍白的声音非常平静,“像是被人匆忙翻动过,又刻意摆回原样。一种表演出来的‘自然’。”
这时,周明和陈溪也赶了过来。
“周明,扩大范围询问周边作坊的人,最近有没有看到可疑人员或车辆。陈溪,”路长风指着那部老旧手机和纸屑,“检查这个看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陈溪立刻上前,拿出设备连接手机,同时小心翼翼地收集那些纸屑。
路长风立刻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射地面,发现了一些非常模糊、似乎被匆忙擦拭过的脚印。他又在墙角发现了一小块被踩实的,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的泥土。
“有人抢在我们前面来过了。”路长风站起身,脸色凝重,“动作很快,而且很专业。”
温敍白微微点头:“对方的反侦察意识很强。破坏痕迹本身,已经说明了这里的重要性。”
这时,陈溪抬起头,脸色有些沮丧:“路队,手机里的存储芯片被低级格式化了,数据很难恢复。这些纸屑也太碎,看不出有效信息。”
“封锁现场,让取证组再仔细勘查。”路长风对周明下令。
“重点排查该区域所有监控,尤其是今晚的异常车辆进出记录。”温敍白补充道:“虽然痕迹被清理了,但行动本身会留下新的轨迹。”
路长风沉默了片刻。虽然关键证据似乎被抢先一步破坏,但这条线索并非全无价值。至少证实了他们的方向是对的,并且有一个手段专业的对手在暗中活动。
夜色中,苏辞砚的车驶离工业区。他完成了任务,但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充满了更强烈的不安。
温敍白,路长风,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监控威胁,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而他刚刚抹去的,或许不仅仅是痕迹。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漩涡边缘,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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