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谈让提前十五分钟到达了瑞康口腔位于CBD核心区的总部办公室。
前台接待核实了他的身份后,将他引到了一间小型会议室。
不久,一位穿着深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抱着笔记本的助理。
正是市场部总监陈骁然。
“谈记者,久仰大名。”陈骁然伸出手,笑容标准,带着商务式的热情,“欢迎来到瑞康。”
“陈总监,您好。”谈让起身与他握手,笑容得体,“感谢您拨冗接受采访。”
双方落座,助理送上茶水。采访正式开始。
谈让准备充分,问题从瑞康的发展历程、商业模式、核心竞争力,逐渐深入到融资情况、扩张策略以及面临的挑战,比如人才储备、医疗质量管控与资本扩张速度之间的平衡等。
正如傅斯年所提醒的,陈骁然确实很注重形象,回答问题时倾向于展示瑞康光鲜的一面,对于一些可能存在的风险或问题,习惯用“我们有一套完善的体系”、“市场前景广阔”等官方辞藻来规避。
谈让并不气馁,他早有准备。
在对方又一次试图绕开关于快速扩张下如何保证分支机构医疗质量同质化的问题时,他巧妙地引用了近期媒体报道过的、某知名连锁医疗机构因扩张过快导致医疗纠纷频发的案例,然后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着陈骁然:
“陈总监,瑞康在过去三年内新增了超过两百家连锁机构,这个速度在业内堪称惊人。我们当然相信瑞康有完善的管理体系,但如此高速的扩张下,如何确保每一位像傅斯年医生那样优秀的专业人才,都能在各自的岗位上严格执行总部的标准,避免类似的质量滑坡风险?毕竟,医疗服务的核心最终还是人。”
他提到了傅斯年的名字,并非刻意,只是恰好想到了这位他认识的专业医生,作为一个正面例子引出问题。
然而,这句话的效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陈骁然脸上的标准笑容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金丝边眼镜后的眼神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常态,但回答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一丝:“谈记者对我们瑞康的专家团队很了解啊。傅医生确实是我们医院的青年骨干代表。关于人才和质量管控,我们有一套严格的……”
他的回答依旧官方,但谈让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常。
是因为自己提到了具体医生的名字?而且看起来,傅斯年在瑞康内部,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青年骨干”那么简单?
采访又持续了半小时,谈让收集到了不少需要的材料,也留下了一些待后续跟进的疑问。
结束后,陈骁然亲自送谈等到电梯口,态度比刚开始更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慎重。
“谈记者的专业素养令人印象深刻。”陈骁然笑着道,“期待您的大作。”
“陈总监过奖,我会客观报道。”谈让微笑着回应。
电梯门关上,谈让脸上的笑容淡去,陷入思考。
陈骁然刚才的反应,有点意思。
傅斯年看来他身上可能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不过这暂时不是他这篇报道的重点,也许以后可以作为一个侧面了解的切入点。
他看了看时间,还早。
决定先不回公司,找个地方把采访素材整理一下。
他开车离开瑞康总部,驶入主干道。早高峰已过,路况还算通畅。
他一边听着车载音乐,一边在脑子里梳理刚才的采访内容。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他按照绿灯指示正常直行。
突然,右侧一辆原本应该右转的黑色轿车,不知为何毫无征兆地猛地加速,强行并线,试图抢在他前面左转!
谈让瞳孔一缩,反应极快,立刻猛踩刹车,同时向左急打方向盘避让!
“吱——!”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他的车头险险地擦着那辆黑色轿车的车尾掠过,避免了正面碰撞。
但由于避让动作过猛,他的车失去了平衡,车头“砰”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路口中央的隔离墩上。
安全气囊瞬间弹了出来,巨大的冲击力让谈让整个人往前猛地一倾,又被安全带牢牢拉回座椅上。
胸口被勒得生疼,头也有些发晕。
车头传来一阵白烟,伴随着焦糊味。
而那辆罪魁祸首的黑色轿车,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竟然加速逃离了现场!
“操!”谈让低骂一声,解开安全带,揉了揉被撞痛的胸口和额头,赶紧下车查看。
车头损毁严重,前保险杠碎裂,大灯也碎了其中一个,水箱似乎也破了,地面开始渗漏液体。
看起来是没法开了。
他立刻拿出手机,先报了警,说明情况,描述了逃逸车辆的特征。
虽然没看清完整车牌,但记住了车型和颜色以及逃逸方向,然后给保险公司打了电话。
处理完这些,他靠在损毁的车身上,看着眼前一片狼藉,感觉一阵心烦意乱。
真是流年不利。
看牙碰上老同学兼邻居,采访疑似发现了点不寻常,现在又遇上交通事故,车还撞成这样。
他叹了口气,给主编发了条消息,简单说明情况,告知上午不回公司了。
等待交警和保险公司的间隙,他站在路边,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
他扯了扯衬衫的领口,感觉有点口渴,心情也因为这场无妄之灾而有些糟糕。
手机震动起来,是蒋彻云打来的。
“让哥,采访怎么样?瑞康那帮人没为难你吧?”
谈让看着自己撞坏的车,苦笑一声:“采访还行。不过……我这边出了点小事故。”
“事故?!什么事故?你人没事吧?!”蒋彻云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人没事,就是车撞了。”谈让简单把刚才的情况说了一下。
“我靠!哪个孙子这么开车?!人跑了?!你别急,在哪?我马上过来!”
“不用,我已经报警叫保险了,在处理了。你忙你的。”谈让不想麻烦朋友。
“那怎么行!你给我发个定位,我这就过去!等着!”
不等谈让拒绝,蒋彻云就挂了电话。
谈让看着手机,心里倒是暖了一下。
这家伙,虽然平时嘴贱,关键时刻还是挺靠得住的。
他给蒋彻云发了个定位,然后继续等待。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交警先到了,勘查现场,记录情况。
谈让配合着做了笔录,提供了行车记录仪的存储卡。
交警表示会尽力追查逃逸车辆。
没多久,保险公司的查勘员也到了,拍照,定损,安排拖车。
一切处理得差不多时,蒋彻云也开着车赶到了。
他一下车就急匆匆地跑到谈让身边,上下打量他:“真没事?没伤着哪儿吧?”
“真没事,就磕了一下,不严重。”谈让摆摆手,“就是车得大修了。”
“人没事就行,车坏了再修。”蒋彻云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我先送你回去。你这脸色也不太好,回去休息下。”
谈让也没逞强,点了点头。
跟着蒋彻云上了他的车。
坐在副驾驶上,谈让揉了揉还有些闷痛的胸口,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天真是……有点倒霉。”
蒋彻云一边开车一边安慰他:“破财消灾,破财消灾。晚上哥们儿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
“算了,没胃口。”谈让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送我回家吧,我想静静。”
“行。”
车子驶入清源苑,停在谈让住的单元楼下。
“谢了,彻云。”谈让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跟我还客气啥。”蒋彻云看着他,“真不用我陪你上去?”
“不用,我又不是小孩。”谈让笑了笑,“你回去吧,忙你的。”
“那成,有事打电话。”
谈让下了车,看着蒋彻云的车离开,才转身走进单元楼。
他感觉身心俱疲。
早上精心准备的采访,下午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的精神和体力都有些透支。
坐上电梯,到达12楼。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出电梯,朝自己家门口走去。
刚拿出钥匙,对门1204的门打开了。
傅斯年似乎是刚好要出门,手里拿着车钥匙。
他看到谈让,脚步顿住。
目光在谈让身上扫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以及……衬衫领口处,因为安全拉扯而留下的一点不明显褶皱,还有他下意识揉着胸口的动作。
“怎么了?”傅斯年开口问道,眉头微蹙,“脸色这么差。”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切,不同于医生对病人的询问,更像是邻居之间,或者更熟稔一些的关系。
谈让没想到会碰上他,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没事,就是……刚出了个小车祸,人没事,车撞了。”
他言简意赅,不想多说。
傅斯年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车祸?伤到哪里了?”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要进行一次快速的体表检查。
“真没事,就磕了一下,有点疼而已。”谈让摆摆手,不欲多言,“我回去休息下就好。”
他说着,用钥匙打开了门。
傅斯年站在门口,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难掩的倦意,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道:“我家里有活血化瘀的药油,如果需要的话。”
他的语气很平常,没有过度热情,但也没有丝毫敷衍。
谈让此刻确实觉得胸口和额头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听到有药油,倒是有点心动。
但他还是客气地拒绝了:“不用了,谢谢。我睡一觉就好了。”
傅斯年看着他,没有坚持,只是点了点头:“那好,你好好休息。如果哪里不舒服,随时可以找我。”
他的态度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表达了关心,又没有越界,让人感觉很舒服。
“嗯,谢了。”谈让点点头,走进了屋里,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今天这一连串的事情,确实让他感觉有点心力交瘁。
他脱掉外套,走进卧室,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连衣服都懒得换。
闭上眼睛,车祸那一瞬间的画面又浮现出来,让他心有余悸。
胸口被安全带勒过的地方也开始隐隐作痛。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试图驱散这些不愉快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门铃又响了一声,很轻,像是怕吵到他。
但他太累了,没有理会,很快又沉沉睡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是被饿醒的。
挣扎着爬起来,感觉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些,但身上的酸痛感更明显了。
他走到客厅,发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熟悉的小纸袋。
他弯腰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瓶崭新的、某个知名品牌的活血化瘀药油,还有一盒独立包装的、看起来就很软糯的糕点,以及一张便签纸。
便签上的字迹清晰工整,和他病历本上的一样:
[药油按摩痛处,糕点垫垫肚子。
——傅斯年]
谈让拿着那个纸袋,看着里面的东西,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窗外的暮色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谈让轻轻摩挲着那瓶冰凉的药油,心里那种因为倒霉事故而产生的烦躁和郁闷,似乎被这无声的、恰到好处的关怀,悄然驱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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