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谈让试图用工作淹没自己对那颗牙齿的注意力。
他成功地做到了——在白天。
作为一名金融记者，他的工作节奏很快。
采访、写稿、分析数据、参加线上或线下研讨会，时间被填充得满满当当。
他供职的媒体在业内颇有影响力，对稿件质量要求极高，谈让又是那种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性子，对待每个选题都极其认真。
周三上午，他有个重要的专访，对象是一位在投资界叱咤风云多年、以眼光毒辣和脾气难以捉摸著称的大佬。
采访地点约在对方公司顶楼的会议室。
谈让提前十五分钟到达，在前台做了登记，被助理引领着坐上直达顶楼的电梯。
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休闲西装，内搭白色衬衫，没打领带，显得既专业又不失年轻人的活力。
他对着电梯光可鉴人的内壁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领，深吸一口气，将因为潜在牙痛和面对采访对象而产生的些微紧张压了下去。
会议室很大，视野极佳，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中心景观。
那位大佬还没到，谈让趁机最后检查了一遍采访提纲和录音设备。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大佬在一众助理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气场强大，不怒自威。
谈让立刻起身，微笑着上前握手，自我介绍，不卑不亢。
采访开始阶段还算顺利，谈让准备充分，问题切入角度刁钻但又不会让人感觉冒犯，对方虽然表情严肃，倒也一一作答。谈让一边专注地倾听，记录要点，一边适时地提出追问，思维敏捷，逻辑清晰。
然而，就在采访进行到一半，谈到某个关键的投资案例时，谈让右下排那颗不安分的磨牙，毫无预兆地、剧烈地抗议了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隐隐的酸胀，而是一阵尖锐的、穿透性的疼痛，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牙神经，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右侧下颌。
谈让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脸上职业化的微笑僵硬了一瞬，额角几乎是在瞬间就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极力控制着表情，不让痛苦显露出来，但眼神还是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一下。
“……所以，我们认为当时的决策是基于对市场风险的充分评估，而非盲目乐观。”大佬还在侃侃而谈。
谈让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捕捉对方话语中的信息点，但那股疼痛实在太霸道，不断干扰着他的思绪。
他只能凭借强大的意志力和职业素养，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点头，记录，甚至在疼痛间隙挤出一个表示理解的浅笑。
他暗中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缓解，但毫无用处。
那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带着节奏，仿佛有个小锤子在他牙神经上不停地敲打。
他感觉自己的右半边脸都有些麻木了。
“谈记者？”大佬似乎察觉到他瞬间的走神，略带探究地看了他一眼。
谈让心里一凛，立刻收敛心神，迎上对方的目光，语气尽可能平稳地接上话题：“是的，我理解您的意思。不过，据我们掌握的数据显示，在当时的时间节点，市场流动性已经显示出收紧的迹象，您是如何权衡这种潜在风险与项目高回报预期之间的关系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这段话耗费了多大的力气。
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大佬似乎没有起疑，继续阐述他的观点。
谈让暗暗松了口气，但神经依旧紧绷着，一方面要应对难缠的采访对象，一方面要对抗这要命的牙疼，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变得格外漫长。
谈让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高效运转，处理工作；另一半则在哀嚎，被疼痛折磨。
他偷偷用舌尖顶了顶那颗罪魁祸首，换来更猛烈的一阵刺痛，让他差点没控制住倒吸凉气。
他开始在心里疯狂吐槽：这该死的牙！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这个时候！恶魔！绝对是恶魔的诅咒！还有那些牙医……工具肯定又升级了，变得更恐怖了！想到可能要躺在那个冰冷的椅子上，张开嘴，任由闪着寒光的器械在嘴里捣鼓……不行！绝对不行！
恐惧和疼痛交织，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好不容易熬到采访结束，谈让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站起身，再次与大佬握手，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但稍微有些虚弱的笑容：“非常感谢您今天抽出宝贵时间接受采访，受益匪浅。”
大佬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专业表现还算满意，没再多说什么，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离开了。
直到会议室的门彻底关上，谈让才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坐回椅子上，单手捂住右脸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操……”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痛楚和烦躁。
在原地缓了好几分钟，那阵剧烈的疼痛才慢慢平息下去，变回那种持续的、磨人的钝痛。谈让拿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脸。
脸色确实不太好，右边脸颊靠近下颌的位置，仔细看似乎……有点微微肿起？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更沉了。
他收拾好东西，勉强维持着正常的步伐离开了大厦。
一坐进自己的车里，他立刻瘫在驾驶座上，长长地、带着痛楚地呼出一口气。
手机震动起来，是工作群里编辑在催稿，问他采访顺利吗，稿子大概什么时候能出来。
谈让咬着牙回复：【挺顺利的，资料整理好就写，下班前交。】
回复完，他丢开手机，发动车子。
他现在急需一杯冰咖啡，或者任何能镇静止痛的东西。
车子路过几家药店，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停。
吃药治标不治本，而且他潜意识里抗拒任何与“治疗”牙齿相关的事情。
他找了个咖啡馆，点了一杯加冰的美式，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冰凉的咖啡液暂时缓解了口腔的不适，但心里的阴影却挥之不去。
他知道，这颗牙的问题，恐怕是拖不过去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绝望。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这份“悲惨”，但翻着通讯录，又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跟蒋彻云他们说？肯定会被无情嘲笑一番，然后强行押送去牙科。
跟家里说？更不行，只会让父母担心。
最后，他点开了和堂弟谈星宇的聊天框。
小鬼头虽然烦人，但有时候脑回路清奇，说不定能有点……歪主意？
【R：小鬼，问你个事。】
【宇宙第一帅的星宇大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找我？准没好事！】
【R：……如果你的牙齿，我是说如果，有点疼，你会怎么办？】
消息发出去，谈让就有点后悔了。
跟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讨论这个？他是不是疼糊涂了？
果然，谈星宇的回复立刻轰炸过来。
【宇宙第一帅的星宇大人：牙疼？！哥你蛀牙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让你以前总笑话我吃糖！】
【宇宙第一帅的星宇大人：怎么办？看医生啊！这还用问？】
【宇宙第一帅的星宇大人：不过我跟你说，我们班同学说，有个土方子，含生姜片，或者咬个花椒，以毒攻毒！你要不要试试？】
谈让看着屏幕上那一连串的“哈哈哈”和极其不靠谱的“土方子”，额头青筋跳了跳。
【R：……算了，当我没问。你闭嘴吧。】
【宇宙第一帅的星宇大人：别啊哥！我跟你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你得重视！赶紧去看牙医！我知道有家诊所可好了，医生又帅又温柔，我们班好多女生都偷偷想去那里看牙……】
又帅又温柔的牙医？谈让在脑子里自动给这句话配上了一对恶魔角和邪恶的笑容。
信你才有鬼！
他果断退出了和谈星宇的聊天界面，眼不见心不烦。
冰咖啡喝完了，牙痛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谈让认命地拿起电脑，开始整理采访录音和撰写稿件。
工作能让他暂时忘记疼痛。
一下午的时间在敲击键盘中过去。
他效率意外地还不错，赶在下班前将一篇条理清晰、分析深入的稿件发到了编辑邮箱。大概是疼痛激发了他的潜能。
关掉电脑，牙痛再次清晰地占据主导。
而且随着夜幕降临，似乎有加剧的趋势。
回到家，他没什么胃口，随便煮了碗面条，吃得食不知味。
洗漱的时候，他再次对着镜子仔细观察那颗牙齿，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又是一阵酸爽。
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夜晚总是容易放大负面情绪和对未知的恐惧。
脑海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上演各种看牙的恐怖片场景：冰冷的器械、刺眼的灯光、钻头的嗡鸣、还有牙医面无表情的脸……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难道真的要去面对那些“恶魔”吗？
可是，一直这么疼下去，也不是办法。影响工作，影响生活，影响心情。
内心天人交战。
最终，对正常生活的渴望，以及作为一名成年人的理智，勉强战胜了那点幼稚的恐惧。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拿起手机，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心，打开了手机浏览器。
他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输入：
“本市口腔医院预约”
“……”
“哪家牙科诊所比较好，医生手法温柔”
“……”
“看牙医到底有多疼 真实经历”
“……”
“看牙恐惧症如何克服”
“……”
“看牙医可以全麻吗”
“……”
“牙科医院周末上班吗”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各种各样的信息、评价、科普文章，还有……一些看起来更可怕的牙齿治疗过程示意图。
谈让的脸色越来越白，感觉那颗牙更疼了。
这简直是一种自我折磨。
但他还是强迫自己看下去，试图找到一个看起来最不那么可怕的选项。
他注意到一家名字听起来很正规、规模似乎也挺大的口腔医院，评价里提到几位医生耐心细致。
他点进这家医院的预约界面，看着那一排排医生的名字和简介，手指悬在空中，迟迟落不下去。
选哪个医生？看起来和蔼的？资历老的？还是手快的？
每一个选择都像是在开盲盒，而他害怕开到那个隐藏的“恶魔”款。
就在他纠结万分，几乎要把手机屏幕盯穿的时候，一阵更加凶猛、毫无征兆的剧痛猛地袭来，像电流瞬间窜过全身，疼得他眼前都黑了一下，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
“呃啊……”他捂住右脸，痛得弯下了腰，蜷缩在床上，冷汗涔涔。
这次是真的……扛不住了。
他咬着牙，忍着剧痛，手指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在那家口腔医院的预约界面上，胡乱地点了一个离当前时间最近、看起来还有号源的医生名字——他甚至没看清那医生叫什么——然后快速填写基本信息，选择了第二天上午最早的一个时间段。
点击“确认预约”的瞬间，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瘫软在床上，大口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预约成功的提示短信很快发到了手机上。
他看着那条短信，心情复杂无比。有终于做出决定的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对明天即将到来的“酷刑”的深深恐惧和绝望。
他放下手机，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回是真栽了。”
[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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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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