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雨,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从淅沥转为密集,砸在伞面的声音像急促的鼓点,将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华灯初上,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拉扯出模糊扭曲的倒影,像被揉碎的彩色玻璃。
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市中心繁华的喧嚣,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江景坐在后座,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浏览着下一季度的财务报告。车窗外的雨声被良好的隔音过滤成沉闷的背景音,车内只有空调轻微的送风声和她指尖偶尔敲击屏幕的细微声响。
她刚结束一场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旁边,身上只着一件丝质白衬衫,领口解开一颗扣子,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脖颈。一丝不苟,是她在商场征战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使疲惫,姿态依旧无可挑剔。
“江总,前面好像有点堵。”前座的司机老张微微侧头说道。
江景抬眼,透过被雨刷规律刮擦的前挡风玻璃望去。前方不远处的巷口,似乎围着几个人影,挡住了大半个通路。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按喇叭。”她的声音清冷,没有什么情绪。
老张依言按了下喇叭,但前方的人影只是回头瞥了一眼,并没有散开的意思,争执声反而隐隐大了起来,混在雨声里,听不真切。
江景的耐心告罄。她不喜欢计划外的耽搁。“我下去看看。”
老张赶紧拿起手边的黑伞,先一步下车,绕到后方为她撑开。江景弯腰下车,高跟鞋踩在积水的路面,溅起细小水花。老张举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侧后方,确保密集的雨丝不会沾染她分毫。
走得近了,巷子里的情形清晰起来。
四五个打扮普通、面色或刻薄或贪婪的男男女女,正围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女孩背靠着湿漉漉的墙壁,浑身早已湿透,单薄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伶仃的骨架。她低着头,长发黏在脸颊脖颈,看不清面容,只有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唇,和垂在身侧、死死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透露出一种隐忍到极致的倔强。
“星南,不是大伯母说你,你妈人都没了,你一个半大孩子,拿那么多钱像什么话?”中年妇女嗓门尖利,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女孩的额头,“我们这也是为你好!”
“钱呢?!”瘦高个男人突然插话,眼神死死盯着女孩的书包,“你爸那个没良心的跑得没影儿,谁知道是不是欠了债?这钱放你手里,早晚被人骗走!”
“交出来!”有人跟着附和,伸手就要去扯女孩的手腕,“别不识好歹!要不是我们,谁管你死活!”
七嘴八舌的逼迫,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中间那个单薄的身影紧紧缠绕。雨水无情地泼洒在她身上,她微微颤抖着,却始终一言不发,像一株被暴风雨蹂躏却固执不肯折断的芦苇。
江景的脚步在巷口停住。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隔绝了周遭一部分喧嚣。她清冷的目光掠过那几个面目可憎的所谓“亲戚”,最终落在那个沉默的少女身上。女孩攥紧的拳头,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是一种孤立无援,却又不肯屈服的姿态。
莫名的,江景的心弦被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也许是那女孩身上过于刺目的隐忍,也许是这场景与她记忆深处某个模糊角落的重合——多年前那个同样被堵在巷口、浑身湿透的自己。
这时,那个尖利嗓音的大伯母似乎失去了耐心,伸手就要去拉扯女孩的书包带子。
一直低着头的女孩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即使隔着朦胧的雨幕,江景也看清了那双眼睛。很漂亮的一双杏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明媚动人的。但此刻,那瞳仁里却是一片狼藉的废墟,盛满了冰冷的雨水、深切的悲恸,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即将爆发的、孤注一掷的狠戾。像受伤的幼兽,亮出了最后也是唯一的獠牙。
“别碰我!”女孩的声音沙哑,带着破音,却异常清晰。
那大伯母被她的眼神慑了一下,动作一顿,随即更加恼怒:“反了你了!”
就在那只手即将抓住女孩胳膊的瞬间——
“够了。”
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响起,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皆是一愣,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巷口。
只见一个身着精致职业装的女人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气质清绝。她手里没有拿伞,身侧跟着的司机模样的男人为她撑着巨大的黑伞,将她周全地护在干燥的一方天地里。她容貌极美,是一种带有攻击性和距离感的明艳,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场,沉稳,冷冽,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将周遭混乱污浊的空气都涤荡一清。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那几个亲戚,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却让那几人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虚气短。
最后,她的视线越过他们,落在了浑身湿透的少女身上。
顾星南也正看着她。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真切女人的面容,只感觉那身影很高,逆着巷口路灯昏黄的光晕,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冷光。像突然照进绝望深渊里的一束强光,刺得她眼睛发疼。
江景抬步,缓缓走了过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湿漉漉的巷道里发出清晰而规律的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跳的节拍上。
她径直走到顾星南面前,完全无视了那几个呆若木鸡的亲戚。老张沉默而迅速地移动伞面,将江景和顾星南一同笼罩在伞下,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江景垂眸,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少女。离得近了,更能看清她的狼狈。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水珠,轻轻颤动着。校服湿透,紧紧贴着身体,冷得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但那双眼睛,在最初的狼藉和凶狠之后,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她,里面充满了茫然、戒备,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江景脱下自己那件价格不菲的丝质衬衫外套,动作自然地将它披在了顾星南冰冷颤抖的肩上。外套上还残留着体温和一丝清冽淡雅的香水尾调,瞬间驱散了一些刺骨的寒意。
顾星南身体猛地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揪住外套下摆,指腹蹭到布料上的余温,像触到了烫手的炭火,却舍不得松开。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那陌生的温暖和气息包裹,动作停滞在原地。
江景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她转过身,面向那群亲戚,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
“你们是谁?”她问,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那大伯母率先回过神,虽然被江景的气势所慑,但仍强撑着嚷嚷:“我们是她亲戚!你又是谁?少多管闲事!”
“亲戚?”江景轻轻重复了一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在雨夜里,堵着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逼迫她交出母亲遗产的亲戚?”
她的话语不带脏字,却字字诛心,让那几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你胡说什么!我们那是为她好!”
“就是!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指手画脚!”
江景懒得与他们多费唇舌。她直接从西装裤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两指夹着,递到那个看似为首的大伯母面前。纯白色的名片,质地硬挺,上面只有简单的名字和一行烫金的电话号码。
“江景。”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从现在起,顾星南由我负责。”
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不容置疑的笃定。
那大伯母愣愣地接过名片,还没来得及看清,就听到江景接下来的话。
“至于你们,”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几人,冰冷如霜,“可以走了。或者,需要我通知律师,来和你们详细探讨一下,关于未成年人保护法以及……抢劫未遂的界定标准?”
“抢劫”两个字,她咬得略重,像一颗冰锥,狠狠扎进那几人的耳膜。
几人脸色瞬间煞白,面面相觑,嚣张气焰荡然无存。他们不过是欺软怕硬的角色,哪里见过江景这等阵仗。眼前这个女人,一看就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瘦高个男人扯了扯大伯母的袖子,低声道:“嫂、嫂子,要不……我们先走吧?”
大伯母捏着那张名片,手指有些发颤,色厉内荏地瞪了江景一眼,又看了看被江景护在身后、披着外套的顾星南,终究没敢再说什么,悻悻地嘟囔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和其他几人互相推搡着,快步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伞面,敲打着地面。
江景这才转过身,重新面对顾星南。女孩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宽大的衬衫外套罩在她身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她仰着脸,怔怔地看着江景,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戒备未消,却更多了一种巨大的、近乎虚幻的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这场将她逼至绝境的风暴,为何会因这个陌生女人的突然出现,而骤然停歇。
雨水冲散了她脸上可能的泪痕,只留下冰冷的湿润。
江景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朝她伸出了手。她的手掌白皙,指节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顾星南,是吗?”她的声音比刚才面对那些亲戚时,似乎放缓了些许,但依旧带着那种固有的清冷,“我叫江景。”
顾星南的目光,从她的脸,缓缓移到她伸出的手上。那是一只干净、温暖,看起来充满力量的手。与她此刻冰冷、粘腻、沾满雨水和绝望的双手,截然不同。
她没有动。
江景也没有收回手,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伞下的空间有限,她们的距离很近,近到顾星南能闻到她身上那缕清冷的香水味,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
过了许久,或许只有几秒,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顾星南被雨水泡得冰凉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和颤抖,抬起了自己冰冷的手,轻轻放入了那只温暖干燥的掌心。
在指尖接触的刹那,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酸楚猛地冲上顾星南的鼻尖和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让那脆弱的哽咽溢出喉咙。
江景轻轻收拢手指,握住了那只冰冷颤抖的小手。她的手很凉,像一块寒冰。这双眼睛里的光,不该被泥泞淹没。江景在心里想。
“跟我走吧。”江景说,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平静,“从今天起,我养你。”
她没有询问,没有征求同意,只是以一种近乎强势的姿态,宣告了她的介入和接管。
她牵着顾星南,转身,朝着巷口那辆黑色的轿车走去。老张沉默地举着伞,为两人撑出一片移动的、无雨的天地。
顾星南被动地跟着她,脚步有些虚浮踉跄。肩上的外套残留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握着她的那只手温暖而坚定,驱散了她身体里一部分的寒意,却让她心头那股酸涩的暖流更加汹涌。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女人挺拔冷静的背影,看着那为她挡住风雨的黑色伞面。雨还在下。但好像……没有那么冷了。
车厢内温暖干燥,与外面湿冷的世界截然不同。江景示意顾星南坐进后座,自己则从另一侧上车。车门关上的瞬间,彻底隔绝了雨声和外面的世界。
顾星南蜷缩在宽大柔软的真皮座椅里,身上还披着那件衬衫外套,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她低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
江景没有立刻吩咐司机开车。她侧过头,看着身边这个像落汤鸡一样狼狈,又像惊弓之鸟一样脆弱的少女。
“家住哪里?”她问,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更加清晰,“或者,你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吗?”
顾星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家?哪里还有家?妈妈不在了,爸爸消失了,那些所谓的“家”,不过是亲戚们虎视眈眈想要瓜分妈妈遗物的战场。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得像蚊蚋:“……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江景沉默片刻。
“那就先去我那里。”她做出了决定,对前座的老张报了一个地址。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在雨幕中飞速倒退,流光溢彩,却仿佛与车厢内的两人无关。
顾星南始终低着头,一动不动。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突然,太过跌宕。母亲的骤然离世,父亲的不知所踪,亲戚的步步紧逼,还有……这个叫江景的女人的从天而降。
她是谁?她为什么要帮自己?她说“我养你”,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混合着巨大的悲伤和茫然,几乎要将她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入一个高档公寓小区,最终停在一栋静谧的楼宇地下车库。
江景率先下车,顾星南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电梯直达顶层。江景打开公寓门,一股清冷的、带着淡淡香氛的空气扑面而来。
公寓很大,是极简的现代装修风格,色调以黑白灰为主,宽敞、奢华,却缺少一丝烟火气,显得有些空旷和冰冷。
“进来吧。”江景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女士拖鞋,放在顾星南脚边。
顾星南换上拖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有些无所适从地站在玄关。
江景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转身看着僵立在原地的女孩。灯光下,顾星南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湿透的校服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在她脚下汇聚了一小滩。
“先去洗个热水澡。”江景的语气不容置疑,“浴室在那边,里面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
顾星南抬起眼,看了看江景,又迅速垂下眼帘,低低地“嗯”了一声,依言朝着浴室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虚浮。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浴室门后,江景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夜景,玻璃上映出她略显疲惫却依旧冷静的面容。
今天这个决定,有些冲动。她向来理性,习惯掌控一切,很少会做这种计划外且后续麻烦的事情。但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巷子里,那个女孩抬起头时,那双充满狼藉、悲恸和倔强的眼睛。像极了多年前,某个同样无助却又不肯认输的自己。或许,这并不完全是冲动。
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水声。江景收回目光,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她需要理清思绪,也需要考虑一下,如何安置这个突然闯入她生活的、名叫顾星南的少女。
水声持续了很久。
当顾星南穿着过于宽大的白色浴袍,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小心翼翼地从浴室里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江景坐在客厅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水,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她已经换下了职业装,穿着一身舒适的深色家居服,卸去了些许职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但那股清冷的气质依旧存在。
听到动静,江景抬起头。洗去一身狼狈,露出原本面容的顾星南,让江景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女孩的皮肤很白,是那种长期缺乏日照的、近乎透明的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瓷娃娃,尤其那双杏眼,洗去雨水和阴霾后,清澈明亮,眼尾自然上挑,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纯真与媚意。只是此刻,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依旧盛满了不安和拘谨。
确实是个美人胚子。江景想。
“过来坐。”江景放下手机,指了指旁边的单人沙发。
顾星南依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坐下,浴袍下摆下露出纤细白皙的脚踝。她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
江景的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头发上。
“头发要吹干。”她说着,起身去浴室拿了吹风机出来,递给顾星南。
顾星南接过吹风机,低声道:“谢谢。”
她没有立刻去吹头发,只是低着头,沉默着。客厅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许久,她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向江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为什么帮我?”
江景迎上她的目光,没有立刻回答。为什么?一时兴起?恻隐之心?还是……透过她,看到了某个模糊的过去?
她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需要帮助,而我,恰好有能力提供帮助。”
这个答案,太过理性,也太过笼统。
顾星南看着她,眼神里的茫然更深了。她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避风港,更是一个解释,一个能让她的世界重新找到支点的理由。
“那……‘你养我’,是什么意思?”她鼓起勇气,追问。是同情?是施舍?还是……另有所图?经历了亲戚的丑恶嘴脸,她很难不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突如其来的“善意”。
江景放下水杯,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平静地直视着顾星南,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字面意思。”她说,“我会负责你直到成年的一切费用,包括生活、学业。你可以把这里当作临时的住处,不必担心那些亲戚再来骚扰你。”
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像是在陈述一份合作条款。
“作为交换,”她顿了顿,继续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安心读书,考上理想的大学。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要求。”
顾星南怔怔地看着她。就这样?只是读书?
“为……为什么是我?”她不明白。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她?她们素昧平生。
江景沉默了片刻。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只剩下零星的雨点敲击玻璃的声音。
“或许,”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是因为你在巷子里看我的那一眼。”
那一眼,里面有太多东西。绝望,倔强,不甘,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火光。
她站起身,走到顾星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女孩仰着脸,湿漉漉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倒影,像迷路的小鹿。
江景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去牵她的手,而是轻轻拂开她颊边一缕半湿的发丝,指尖微凉,触碰到她温热的脸颊。
顾星南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顾星南,”江景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把这里当成你的避难所吧。至少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她的指尖一触即分,残留的微凉触感却久久停留在顾星南的皮肤上。
“现在,”江景收回手,恢复了之前的清冷语调,“去把头发吹干。然后,我带你看看你的房间。”
顾星南看着她转身去安排房间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尚带余温的吹风机。
避难所……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她依然迷茫,依然不安,依然对未来充满恐惧。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个冰冷又奢华的“避难所”里,在这个叫江景的、谜一样的女人身边,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全。
她拿起吹风机,插上电源。嗡嗡的声响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热风拂过头皮,她盯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突然发现眼眶红了——不是因为悲伤,是因为头发吹干后,终于不用再发抖了。这细微的声响,也掩盖了她微不可闻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悄地停了。。
[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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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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