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厚重的遮光窗帘缝隙钻进来,像一把细薄的刀,将房间里的黑暗割开一道亮纹。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连带着寂静都有了具体的形态。
顾星南是在一种极度的安静中醒来的。
有那么几秒钟,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下的床垫过于柔软,陷得她脊椎发轻;身上的被子过于轻盈保暖,像裹着一团云;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清冷淡香,不是她熟悉的、家里老旧樟木箱与妈妈常用的柠檬洗衣粉混合的味道。
她下意识摸向枕边,空的——以前妈妈总会在她床头放一杯温水,这个动作已经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记忆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礁石,带着冰冷的硬度,猛地撞入脑海:妈妈弥留时的眼泪,医院刺眼的白色,亲戚们围着房产证时狰狞的嘴脸,雨巷里冰冷的积水,还有……那个撑着黑伞、将她护在身后的江景。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带动着一阵阵虚脱般的悸动。环顾四周,陌生的冷色调房间,简洁到近乎刻板的陈设,这不是梦。她真的在一个陌生女人的家里,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冰凉从脚底蔓延上来,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大半。身上还穿着江景给的棉质休闲服,果然如她所说,过于宽大,袖子挽了三圈才露出手腕,裤脚堆在脚踝处,像套着两条空荡荡的布袋。
她该做什么?
外面没有任何声音,江景是起床了,还是已经离开?寄人篱下的惶恐和不知所措,像藤蔓一样牢牢攫住她。她不敢随意走出房间,生怕打扰到别人,更怕看到江景冷漠的、或许带着“收留她是个错误”的眼神。
在床边坐立不安地待了许久,手指反复抠着床单的边角,把平整的深灰色布料揉出一道道褶皱。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指尖抵在门把手上,轻轻往下拧。
客厅里空无一人,和昨晚一样整洁,甚至更安静。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每一颗飞舞的微尘,给这间冷硬的公寓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边。中岛台上放着一张便签纸,压在一个崭新的、印着极简logo的牙刷和毛巾下面,旁边还摆着一小管未拆封的牙膏。
顾星南走过去,拿起便签。上面的字迹凌厉洒脱,笔锋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和江景本人一模一样。
「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自己加热。我去公司,晚点联系你。有事打这个电话:[一串手机号码] ——江景」
言简意赅,没有“记得吃饭”的叮嘱,没有“别害怕”的安慰,却把最基本的需求安排得明明白白。顾星南捏着便签,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把光滑的A4纸蹭得发毛,那串手机号码的数字,被她在心里默念了三遍,牢牢记在脑子里——这是她和这个陌生世界唯一的连接。
默默收起便签塞进裤兜,她拿起牙刷和毛巾走向客卫。洗漱台上,除了她的这套新用品,只有江景自己的一支黑色牙刷和一瓶透明的护肤品,摆放得像尺子量过一样整齐。镜子里的女孩,脸色依旧苍白,但洗去了昨日的狼狈,眉眼间露出稚嫩的清秀。只是眼底的青黑很重,像蒙着一层雾,昭示着昨夜的辗转和长久积累的疲惫。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冰凉的触感让她精神了些。打开冰箱,里面东西不多但分类极整齐:上层是牛奶、全麦面包和几枚鸡蛋,下层码着几瓶矿泉水,保鲜盒里放着切好的草莓和蓝莓,看起来就价格不菲。她拿出牛奶和面包,对着微波炉研究了半分钟,才按下加热键。
坐在空旷的餐厅里,独自吃着早餐,咀嚼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温牛奶滑过喉咙,面包是软的,草莓甜得恰到好处,可她尝不出什么味道,只觉得喉咙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我在麻烦别人”的局促。
吃完早餐,她把杯盘洗得干干净净,放回消毒柜里,又用抹布仔细擦了中岛台的水渍,确保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没有人在这里用过餐。
再次陷入无所适从的境地。她不敢随意坐进沙发,怕弄皱了平整的靠垫;不敢打开电视,怕声音打破这份安静;甚至不敢靠近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像江景的世界一样,透着“请勿打扰”的信号。
最终,她还是退回了自己的客房,坐在书桌前,从那个磨破了边角的旧书包里拿出课本和习题册。只有这些写满公式和定理的纸页,是熟悉的,是属于她的,是能让她暂时逃离现实、找到一丝掌控感的东西。
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函数图像、文言文注释、英语单词……这些有序的知识像一张网,暂时将她包裹起来。她强迫自己沉浸在题海里,一边算题一边默念:“我是有价值的,我值得被投资。”
时间在笔尖悄然流逝,窗外的阳光从斜射变成了直射,又慢慢向西倾斜。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
顾星南的笔尖猛地一顿,铅芯“啪”地断了。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像一只突然被惊动的幼兽,手指紧紧攥着笔杆。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客厅停留了片刻,然后停在了她的房门外。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恰到好处的克制。
“顾星南。”
是江景的声音,比早晨的便签纸多了一丝温度。
顾星南深吸一口气,放下笔起身,打开了房门。江景站在门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职业套装,剪裁利落得像量身定做,衬得她肩背愈发挺拔。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气息,发梢沾了点细碎的灰尘。目光落在顾星南身上,扫过她依旧不合身的衣服,最后停在她攥着笔的手上。
“吃过早餐了?”她问,语气平淡,像在确认一件工作事项。
“嗯。”顾星南点头,指尖悄悄把断了的铅芯藏到掌心。
“衣服和日用品送到了,在客厅。”江景侧身让开,示意她出来。
客厅的沙发上,放着几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江景走过去,从里面拿出几套衣服,都是适合少女的款式:浅灰色的针织衫、白色的衬衫、藏蓝色的休闲裤,质地柔软得一摸就知道是好料子,只是颜色依旧是江景偏爱的冷色调。“这些你先穿着,尺寸应该合适。”她拿起那件浅灰色针织衫,在顾星南肩膀上比了比,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胳膊,带着一丝凉。
顾星南看着那些衣服,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有立刻去接。“这些……很贵吧?我……”
“这是必需品。”江景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却没有丝毫居高临下,“你不用有负担。”见顾星南依旧迟疑,她补充道:“如果你觉得不安,可以记下来。等你以后有能力了,再还给我。”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奇异地安抚了顾星南。模糊的“恩情”让她惶恐,可“偿还”是一个明确的目标,让她觉得踏实。她接过衣服抱在怀里,布料柔软地贴着胸口。“谢谢,我会还的。”下巴微微抬起,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向江景证明。
江景不置可否,转身走到中岛台边倒了杯水,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的学籍和转学手续,李律师已经在处理了。最快下周,你可以去新的学校报到。”
新的学校……顾星南握紧了怀里的衣服,指节泛白。又一个巨大的变动,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是哪所学校?”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市一中。”江景喝了口水,语气寻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星南却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市一中?那是全市最好的重点高中,升学率常年第一,是无数学生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以前她成绩好时,妈妈总说“努努力去一中”,可经历家庭变故后,她的成绩下滑了很多,而且一中的学费和生活费,对现在的她来说是天文数字。
“那里……学费很贵……”她艰难地开口,声音细若蚊蚋。
“这些你不需要操心。”江景放下水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你只需要准备好,在新的环境里跟上进度。一中竞争激烈,我不会给你特殊照顾,能不能站稳脚跟,靠你自己。”
她的话很直接,甚至有些冷酷,没有“加油”的鼓励,只有“你得靠自己”的提醒。可就是这句话,像一根火柴,点燃了顾星南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是啊,她本来就一无所有了,还有什么可失去的?这是江景给她的机会,一个靠自己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她迎上江景的目光,那双漂亮的杏眼里,迷茫和不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亮闪闪的坚定。“我会的。”她清晰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江景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快得像错觉。“很好。”她点了点头,“下午我带你去买些参考书和文具。现在,你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
顾星南抱着那堆柔软的新衣服回到客房,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来,心脏依旧在急促地跳动。市一中,新的开始,靠自己……还有江景。这个女人的行事风格,像她的人一样,直接、高效、不留余地,却又在不经意间,给了她最需要的东西——不是怜悯,不是施舍,而是一个让她能凭自己力量站起来的支点。
她低头看着怀中的衣服,深灰、米白、藏蓝,都是江景偏爱的颜色,却每件都带着柔软的毛边或圆领设计,明显是考虑到了她的年纪。拿起那件浅灰色针织衫贴在脸上,布料柔软得像云朵,鼻尖萦绕着和江景身上一样的清冽香气,这一次,她没有再觉得陌生。
前路依然未知,依然充满挑战。但这一次,顾星南不想再被动承受了。她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然后靠自己的力量,活得更好。
窗外的阳光正好,明晃晃地照进来,落在那些深色的衣物上,也落在她微微抿起、带着一丝决绝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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