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下起来的时候，闻程觉得自己最近简直是倒霉透顶，大概是出门又没看老黄历。
“让让啊，别挡着门。”匆匆走到便利店屋檐的一角避雨，出来拉雨棚的店员不耐地挥了挥手，“雨停了就走，别待太久啊，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影响我们做生意的。”
闻程没说话，沉默点了点头。他浑身已经湿透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靠着墙慢慢蹲下来，掏出了手机。
已经碎的不成样的屏幕上还停留着梁雨婷半个小时前的微信：
闻程，和你在一起没意思，我不想每天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闻程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半天，最终还是没说一句话。他点开梁雨婷的朋友圈，大概是忘记屏蔽他了，也可能是故意让他看到的——
五分钟前更新的那一条是一对红彤彤的结婚证，还有一根双杠的避孕棒。
证件照上和梁雨婷亲密依偎着的男人是他亲大哥，程文武。
他妈闻秀梅的电话也适时地打了进来：
“闻程，你大哥和婷婷今天刚领证，打算这几天去看婚房。亲大哥结婚，你这做弟弟的也要出点力吧。”
同样的话术闻程已经听了二十几年，但冷不丁还是被刺了一下。他下意识就想反驳：
“我刚失业，哪有钱。”
那头闻秀梅还在喋喋不休，隔着屏幕，闻程都能想象到她唾沫横飞的样子：
“你这死小子，翅膀硬了还会骗人了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婷婷说你失业的补助金有十几万呢，掏出来给你大哥垫个首付又怎么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那可是你亲大哥。”
“再说了，要不是你大哥，今天哪能有你啊，真是白养你那么多年了，生你还不如生块叉烧。”
得，又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套路，汤不换药也不换，数十年如一日地pua，闻程早就能倒背如流了。
“我知道了，再说吧。”闻程叹了口气，挂了电话，转头敲出一句“新婚快乐，恭喜”就摁灭了手机屏幕。天色黑沉下来，他的身影笼罩在雨幕下的角落，显得很孤寂。
梁雨婷和程文武结婚了。
他谈了七年的女朋友和自己的亲大哥滚到了一张床上。
闻程觉得很恶心，恶心到骨子里。
闻程是个有一点认死理的处女座，有卫生洁癖，也有感情洁癖。虽然当初是梁雨婷追的他，但他自认对梁雨婷始终不错，算是个合格的男朋友，各种节日纪念日，礼物花转账该给的一样没少，哪怕他是个念书还要国家贷款的学生，平常对自己抠门到了极点，但对于自己情窦初开的初恋，他自认良心上过得去。
但梁雨婷还是说她累了，于是和他大哥在一起了。
他们家的故事挺曲折，掰开揉碎了也无非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狗血黄金八点档。
闻程他妈闻秀梅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进城务工经人介绍认识了他爸程明。程明是城里人，在城里当个小公务员，有个聋哑的爹和半瘫的妈，蹉跎到快三十也没娶上媳妇，和一心要在城里落户的闻秀梅一拍即合，见面第二天就扯了结婚证，第二年就生了他大哥程文武。
程文武这名字还是闻秀梅抱回老家专门请人好好算过的，文武双全，挺好。
闻秀梅婚后就成了专职家庭主妇，照顾病老人和奶小孩也挺有一把手，程明就在外专心赚钱养家，小日子也能勉强过下去。
机缘巧合下，程明得到了一个升任的机会，但要去外地学习交流一年。最开始程明顾念这家里老人孩子，死活不愿意去，闻秀梅坚决不同意，一咬牙，就把老公大包小包的送往了北上的绿皮火车，没想到也把丈夫亲手推出去好远。
程明在北京的那一年里遇到了个姑娘，说得文艺点，那就是“春风十里不如你”，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二老婆”。
没错，程明出轨了，那姑娘是北京某个区长的宝贝千金，家里捧着长大，受不得一点委屈，摆明了就要嫁程明。面对白花花的美娇娘和无量的前途，还有家里那个操劳家务脾气日益火爆的黄脸婆，程明最终选择了前者。
程明北上的这一年里，闻秀梅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先是程明半瘫的老娘一场感冒一命呜呼，再是那聋哑的老爹半夜跌死在厕所。接连送走两位老人，一年之期已到，抹干净眼泪闻秀梅满心欢喜等着丈夫回家团聚，却不料等来的是一纸离婚协议。
那个白净的区长千金挺着肚子亲自把离婚协议送进了门，程明一言不发抽着烟，闻秀梅最终还是含泪签了字。
那年程文武才五岁，二人面对抚养权争得不可开交，几度闹进派出所。最终抚养权落到了闻秀梅手里，程明携着肚子渐大的娇妻北上，奔赴他的大好仕途。
听说程明的新老婆后来早产生了个丫头，难产切了子宫，此后再无生育的可能。程明毕竟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极为传统的男人，受不了没儿子被周围人笑话、戳脊梁骨，数次上门冲闻秀梅讨要儿子。哪怕当时日子再艰难，摆地摊还是打零工，闻秀梅硬是没给。
可偏偏就在程文武八岁那年，查出了急性白血病。这病要骨髓移植，要脐带血，闻秀梅不能没了宝贝儿子，最后还是求到了程明头上——
她求程明再让她生个儿子。
一杯酒灌下去，这事稀里糊涂的就成了。
十个月后闻秀梅生了个儿子，脐带血配型成功，全家沉浸在程文武捡回一条命的喜悦里，全然忘了角落里刚出生的婴孩。
而很不巧，这个作为“工具人”而生的孩子，就是闻程。
自幼爹不疼，娘不爱，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亲大哥当血包，在亲爹那个充满继母冷嘲热讽的大别墅，还有亲妈眼里只容得下宝贝哥哥的棚户里轮流辗转，闻程捱到了住校的年纪，从此便在没回过家。
“家”，对闻程而言，不过只是一个字典里平平无奇的词汇。他不懂，也不想去弄明白。
从糟糕的回忆里抽身，更令闻程烦躁的现实明晃晃摆到了他的面前——
他被裁员了。
闻程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一家游戏公司负责插画制作，但近几年行情不好，越来越多的新颖游戏逐渐取代了他所负责的项目组。游戏下架，他们小组也“光荣”的“功成身退”了，一个箱子，一沓钞票，就打发走了一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四年来奋斗的痕迹。
雨过天晴，但坏心情却没像坏天气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闻程咬着刚从便利店买的烟从巷子的拐角出来，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什么东西。
“妈的——是不是有——”
撞到他小腿上的那个东西触感很软，闻程低下头，一只同样浑身湿透的狸花猫伏在他的鞋边，嘴里“喵喵”叫着，看起来蔫儿吧唧。
闻程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侧了侧身，打算一步跨过这只烦人的小家伙。毕竟他不喜欢爱掉毛的生物，尤其讨厌猫。
偏偏这只狸花猫似乎没看出闻程头顶上明显到炸的“我很烦”，小小的身子一软，就“啪”地倒在闻程身前，不省人事了。
嘿，这年头，连猫都学会碰瓷了？
闻程摆摆手，弹掉烟灰走了。
正当他刚走到巷子口的时候，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诶，小伙子，停停，这猫是你的吧。”
一个气喘吁吁的大娘正抱着那只狸花猫冲他挥挥手。
怎么回事？这猫，我的？开什么国际玩笑。
闻程没好气地转过身，却见大娘一把就把猫咪塞到他的怀里，语重心长地拍了怕他的肩：
“噢哟，小伙子，可算追上你了，你们年轻人脚程真是快的咧，一点不顾我的上了年纪的人……”
闻程一头雾水：“不是，大娘，这……”
谁知道那原本慈眉善目的大娘一下变了脸色，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功夫》里的包租婆，一边眉毛挑起来的样子活灵活现，冲闻程不满地撅了撅嘴：
“我说你们年轻人呐，你能不能有点责任心哟。好好的猫咪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嘛，人家跟了你一路，都累得晕了过去噢，你看着也不管了……诶唷，真的是……”
闻程：“……”
他连忙把怀中的猫往回推：“诶唷，不是，大娘，你误会我了……这猫不是我的呀，我只是路过，只是路过啊！”
闻程觉得自己要比窦娥还冤了。
好好的流浪猫，怎么就成他弃养的家猫了。
莫名其妙。
那大娘还在振振有词：“小伙子，做错了事情就要承认嘛，我看这猫可怜巴巴跟你一路了，不是你的能是谁的？哪有那么通人性的流浪猫，又不咬人，还乖乖给摸的。真是的……”
怀里的猫也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琉璃似的，晶莹剔透，冲他小心翼翼地“喵”了一声。
那语调格外悠长，配上湿漉漉的一对大眼睛，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见状，那大娘对自己的判断更是满意：
“你看，我说的没错，就是这是你的猫吧。小动物也是一条生命哟，好好养着，别再给这毛孩子丢了……”
直到大娘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闻程才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被一只流浪猫，赖上了！
怀里脏兮兮的猫咪心满意足地睡着了，胡子一翘一翘的，睡的格外香。
闻程想，该死的，这都什么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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