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把单宸给问笑了。
他的老家可是全球规模最大的电子元器件集散地之一,有着名号响当当的中国电子一条街。随随便便拎出当地一个小小的数码港,即便海陵规模最大的电脑城也没法与其相提并论。
他们这些华强北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摸过的各类3C配件可比玩具小汽车要多多了。
照实说了也无趣,他打算逗逗傻子。
“我们家那边的电子厂特别多,小时候家里穷,寒暑假都会跟着村里大人去厂里打工。”
“哦,怪不得。”
冯玥的反应告诉他,这姑娘一点没有怀疑他话里的真假。
“你就不问问,我爹妈都是干啥的?”
“……叔叔阿姨,从事哪个行业啊?”
“我爹妈都农民。”
那你可真半点都没继承农民身上朴实无华善良纯真的气质,白瞎了父母给的好基因。
“你家里干嘛的啊?”
“……劳动人民。”
挺好一回答,说了跟没说一样,单宸继续逗她。
“你暑假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去我们那边打工?厂子遍地都是,工作忒好找。流水线上的活儿也不费脑子,挣得还多。”
“车间里全是年轻的厂妹,我看你长得还行,当个厂花估计问题不大。你考虑考虑呢,我们那儿厂花榜上厂二代的例子可不少见,麻雀变凤凰,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
考虑你个头,厂花你妹。冯玥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跟神经病计较,他脑子不好。
她甚至在认真思考,现在拔了电源,抱着电脑走回宿舍的话,系统进度会不会归零重启。
想得过于投入,一时没留意,旁边突然站了个人。
单宸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电脑包,在桌上搜罗了一遍,先后往里扔了些配件,边扔边说。
“这些你都用得上,没花钱买,我这边多的,送你了,别嫌弃。”
冯玥确实没有嫌弃的意思。她看着他塞进包里的无线鼠标、鼠标垫、耳机之类的小物件,即使不是全新,至少也都有九成新。
“耳机就别了,我回头自己去买。”
单宸把刚放进夹层的耳机拿出来,摊到冯玥面前。
“打开给你看一下,大小姐,这耳机新的,一次都没用过。牌子你可能没听过,但它降噪效果贼强。”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哪个意思啊?”
“我戴不了这种款式的耳机,我有中耳炎。”
冯玥实话实说。
虽然患上中耳炎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但极为痛苦的患病过程她不可能会忘掉。即使痊愈后,平日里也会小心呵护。她知道自己的耳膜变得相当脆弱,根本不敢刺激它们,以免重蹈往日覆辙。
得病是在高一的暑假。
冯玥给自己制定了一份假期学习计划,其中就包括高强度的英语听力训练。听力到底有没有进步已经不可考,但她的耳朵彻底废了是事实。
那段时间,她的父母“还没有离婚”。
一直在外出差的冯父得知了讯息,火急火燎地往家赶,带着女儿频繁进出兰陵的各家医院。
病情稳定下来后,她总不能完全放弃听力训练。父亲周军又花几千块,给她买了一副据说是当时市面上最好的头戴式耳机。
因为不入耳,不会擦伤耳道,对鼓膜的损伤会比较小。直到高考前夕,冯玥都戴着父亲送她的这副耳机做听力训练。
而高考一结束,她的父母即刻“断崖式离婚”。之后的冯玥,在一片兵荒马乱里迅速收拾好出发海陵的行李。
数不胜数的成长痕迹被断舍离在那个曾经熟悉的旧家中。
遭到摒弃的个人物品自然不止是那副耳机,且不管是从物质角度还是精神层面,那副耳机也远不是里头最珍贵的一样。
冯玥记得翠湖山庄的房子被交易之前,她对怀孕的妈妈说了一句。
“我的东西都收好了,找个拾荒的过来,把剩下这些都清了吧。”
单宸没有得过中耳炎,但能猜到这病大概是个怎么回事。无非是耳朵敏感,塞点东西进去就可能引发细菌感染。
新耳机被他放回了桌上,同时在心里嘀咕了一句:这姑娘没有公主命,倒是挺容易得公主病。
瞅了一眼电脑屏幕,单宸准备回床上继续躺着,很快想到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那你之前住这儿的时候有耳机吗?”
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她要是有,为什么还要新买。
冯玥直接摇头。
见她否认,对方立刻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且笑意越来越盛。
“暑假里的时候,那么些个火热的晚上,你不戴耳机降噪,就在屋里头干听啊?”
“哇哦,冯玥,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癖好呐?”
冯玥无言以对,让自己只看屏幕不看人。默默在心里学唐僧念经:他是智障,他脑子有病。
不过冯玥是个正常人,她不想压榨残障人士的劳动付出。
“对了,今天总共给你多少钱?”
身后飘来一句,“你的预算是多少?”
“……都可以。”
冯玥的耳朵之前是生过病,但她的听力依然正常。即使单宸那声冷笑被撤回地很快,她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前面坐着的隐形富婆忍不住腹诽。
觉得我穷是吧?你才穷。姐的银行账户亮出来吓死你,里头的存款数起码是首都邮政编码的上百倍。
“那你给我一千吧。”
“一千?”
“这还嫌多?那,五百?”
冯玥现在是真的觉得,后面那男的脑子有病,数学不好的怕不是另有其人。她手上这台笔记本里的两三样零件加起来都不止一千,更何况是全部的总和。
屏幕这会儿没什么可看的,冯玥决定转过去看人。
“单宸,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穷。你说真话,我付得起。何况你的人力也是成本之一,我不能占你便宜。”
“你要不想占我便宜,就给我一千。”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双方都坐着没动,一个靠着椅背,一个倚着床背。
冯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注视一个异性,经验不足,率先败下阵来。她决定接受对方的善意。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就真的只给你一千块了。”
“我坚持,我坚持,快把钱给我吧。”
多年过去,单宸相信了这个世道确实存在好人有好报的说法。
离开大学校园后,创业屡屡受挫,他依然不愿放弃机器人的梦想。明明换个赛道,他立马能混得风生水起。但单宸的性格就是那么犟。
班上本科毕业即工作的人不多,单宸算一个,冯玥也算一个。
单宸承认,自己所行确非坦途,起码现阶段遇到的荆棘不少。不过跟冯玥同学的职场路一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在他看来,步入社会的冯玥净挑些乱七八糟的泥潭趟水,偏她还乐此不疲,没隔多久就换一个坑继续玩泥巴。
单宸去京州拉投资,顺便把这个同为天涯失意人的老搭档拐出来喝酒。酒局的原目的是互诉衷肠,只不过后来诉求得到实现的只有他。
站在冯玥的角度,她倒没觉得她过得有多穷困潦倒,反而是有些担心单宸的处境。毕竟,她只用负担自己的生活而已,实实在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回过来,你有把握拿到钱吗?”
“没把握。”
“那,你公司怎么办?”
“实在不行,先关个几年呗,出去挣点快钱回来再继续搞。”
单宸所说的快钱,大概率是重操旧业去做游戏。冯玥能想到这么做的弊端,顿时沉默。
“别说我那些破事了。你呢,还在那小工作室打杂呢?”
“你不要总是小工作室小工作室的叫,云逸可是业内顶流。”
“行吧,隔行隔山,咱也不懂贵司产业的顶流标准。”
“单宸,我是不是挺不务正业的?咱们系出来的,工作至少都是专业相关。而我,就像你说的,一直到处打杂,好像有点给母校丢脸。”
“你丢啥脸啊,那我不是更丢脸。怕啥,有兄弟给你垫底呢。”
“对不起母校倒是其次,我主要觉得对不起你。大学那几年你带着我打比赛做项目,给我简历贴了那么多金,结果我说放弃就放弃了。”
“冯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是对我。不是你干不了我们这行,是我们这行配不上你。要做就要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打杂你还能打一辈子吗。给我个机会好不好,让我几年之后,逢人就能对他说:看,中国最牛掰的纪录片导演,美不?是我兄弟。”
“那你不如先给我个机会吧。”
“什么?”
“你的公司目前要想活下去,至少需要多少钱?”
单宸不明所以,但数字了然于心,自然脱口而出。
“各项开支压缩到最低,也要五百。”
“那我给你一千吧。”
“兄弟,你是不是醉了,我说的是万。”
“那不然呢?哦对了,我给你的是人名币哦,不是美元。”
“我擦,你哪来那么多钱?”
“不偷不抢不骗,亲生父母赠予。”
“你,兄弟你太伤我心了。大学四年,玩儿白富美勇闯贫民窟的戏码呢是吗?居然不和我说实话,你知道我一直以为你穷得要死,又怕伤了你自尊,曲线救国了多少回吗?”
“我知道。”
或许是酒醉迷人眼。
冯玥觉得,在她心里多年痞子硬汉人设不倒的单宸似乎是哭了。气氛烘托到这里,不上手安慰一下好像说不过去,没想到对方还矫情上了。
“干嘛呢,别动手动脚,哥们儿最近是单身,但随便跟一女的搂搂抱抱也不好。”
冯玥只觉得好笑,你要是担心影响不好,倒是把我推开呀,我又没使力。
“我是随便一女的吗?我可是你的投资人,而且是天使投资人。赢了我俩平分,输了都算我的。”
“你不是。”
“什么?”
“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兄弟。”
“当然,we are partners forever.”
“别整那英语,哥们儿差点没过得了六级,你不知道啊?”
临别时的伤感,都被这句“六级没过”打得七零八落。
不久之后,冯玥从云逸辞职。
她在国内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导演助理,现场的拍摄过程的确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同时更加令她深刻认识到自己身上的短板。
无论理论还是技术,她都亟需专业的系统学习。相熟的行业前辈给了她建议,冯玥经过多方比较,最后选了一所英国的学校,去那里接受为期两年的电影制作方向的硕士课程。
而单宸这边,自打拿到了老搭档给他的一千万投资之后,仿佛时来运转。之前因为技术瓶颈始终无法顺利更迭的核心产品,眼看着就能取得重大突破。
某位心花怒放的男青年,忍不住连夜拨了国际长途,第一时间给他的投资人送去这个喜讯。天使小姐那边尚是当地的下午,倒是不存在被他扰了清梦的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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