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个周四。
若不能和国家的法定节假日撞到一块，它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星期四，上班的要上班，上学的要上学。
但其实这天，倒也没有那么的普通。
因为据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十二月二十四号，刚巧是圣诞前夕的平安夜。
海大的校领导们当然大多对这种西方传过来的节日无感，可抵不住本校学子当中有着万千浪漫至上的灵魂。
一周前，海大论坛上发起了匿名投票，倡议圣诞节所在的星期五全校停课。这样接上后面的周末，可以创造出一个三天的小长假。
原本这帖子不过星星之火，但热情的学生数量过于庞大，助攻不过几天就到了可以燎原的地步。
大学的民主程度显然要比中小学阶段高上许多，广大民意得到了顺应，海大各院最后真的都出了本周五师生放假一天的通知。
因此，周四下午的高数课就成了冯玥他们系这星期的最后一节课。
上课铃声响起之前的至多一两分钟里，单宸破天荒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冯玥看了她的同桌一眼，什么话也没讲，只当这人偶然良心发现，在学期结束前来多见高数老师那么一两次。
直到下课之后，冯玥才明白，单宸今天想见的根本不是他们那位头发已经花白的高数老师，而是他的作业专属小弟，即冯玥本人是也。
因为冯玥短信不回，电话不接，不得已要来现场活捉，估计单宸也觉得颇为麻烦。
“你别跟着我。”
“兄弟，不是我要跟着你，而是去三号门就一条路，我也没办法。”
“那你不要说话。”
“这个嘛，也很难做到。我是一个人，说话是我的权力。”
冯玥难以理解，一个人的脸皮怎么能厚到这种程度。
她之前已经在短信里推却过两次，电话中也拒绝过一回，可现在他还在纠缠不放。
“你就不能自己写那作文吗？也就两千字的要求，不行你上网抄。”
“网上凑个两千字，是挺容易。但你不记得了？语文课的那女老师多变态啊，说要在下节课上让搭档互念对方的作品，我是真心为你好，怕你到时候尴尬。”
并行在校园里的一男一女，各怀鬼胎，同时安静了片刻。
冯玥是无语到极致，感谢了单宸全家一万次。做他的搭档，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万一到时候老师真的抽中她的名字，要当着全班的面朗诵他那见鬼的作品，想死的必然只有她一人。
而单宸，则在心里痛骂学校乱七八糟的排课。
他又不是第一次念大一，去年这会儿哪来什么见鬼的大学语文？难道院里是担心他们精通一门新兴语言后会忘本，才特意给计算机新生们设置了一整学年的汉语言课程？
“你高中不是文科生嘛。散文这种小case，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探囊取物、垂手可得？”
呵，冯玥冷笑了一声，大哥你前几天还不是用现在的这种感情说文科生三个字来着。况且，小学的成语学得这么好，想必脑子里至少装了有两千个中国汉字，那现在还求我作什么？
冯玥挂着一张脸，兼之刚才的冷笑，单宸很难不做出判断。
自己在周一的时候，的确不自觉地流露过对于文科生的轻视。这种傲慢的态度，怕不是在当时深深伤害了搭档的脆弱心灵，以至于冯玥现在拿这篇两千字作文的任务来打压报复他一个理科生。
自打两人因这学期程序设计的作业产生首次teamwork后，仿佛约定俗成一般，之后的每个周一下午，冯玥都会在结束大汗淋漓的体育课后，跑去教学楼和舒服地吹了两个多钟头的单宸碰头，然后一块儿讨论近期需要teamwork的各科作业。
本周的周一，下午在教室核对物理题答案时，单宸看着两个人频频不一样的结果，一开始还怀疑过自己，但很快确定了事实。
“你这正确率怎么回事？低成这样是找狗帮你写的吗？”
如果冯玥能如日后一般更了解单宸，就会知道他这句话里的比方实实在在地贬低了她冯玥，却绝没有任何贬低狗的意思。
只是因为语文不好，所以一时口误瞎用了个修辞。
事实上，狗一直是单宸最喜欢的机器人形象。
他们刚上大学那一年，波士顿动力推出了BigDog。BigDog是一款专为美军设计的大狗机器人，具备负重154公斤，适应崎岖地形的能力，问世后迅即成为四足机器人领域划时代的产品。
之后的二十年，全世界的人工智能都在迅猛发展。即使是在单宸大学毕业没多久之后，由他主导设计生产的第一代机器狗产品，其性能也全方面碾压BigDog。
但这否认不了，大狗那年的初次亮相，不仅给尚且是这行小懵懂一枚的单宸留下了无比惊艳的印象，还启发了他未来在传感器与算法方面的新方向。
冯玥从手头的报告里抽身，快速翻了一下她的物理作业。总量二十道，其中有四题的题号上被单宸用铅笔画了个圆圈。
面对不同的答案，单宸只在开始的片刻质疑过自己的能力问题，而冯玥则是自始至终都清楚她的水平高低。
“好，我马上改。”
认错认得这么快，搞得单宸都不好意思继续嘴毒下去，找了个台阶给对方。
“你是不是当时写题的时候打瞌睡了？”
“没有，我物理本来就很差。”
“你们那边的高中普遍地重文轻理吗？”
单宸记得冯玥说过，这学期的数学学得都挺吃力。感情这姑娘除了数学之外，物理也不怎么样啊。
参考搭档的解题过程，冯玥马上理解自己出问题的环节在哪里。
但她不理解单宸问她的这个问题，重文轻理是什么意思？她们学校的理科很强的，竞赛的名次相当不错。
“没有吧。但是我高中学的是文科。”
说完，冯玥继续改下一道错题。旁边许久不再说话，冯玥抬头看了他一眼，单宸终于作出反应。
“你，文科生。不是，你一个文科生，大学报什么计算机啊？”
呵，你还不如不要有任何反应。外表震惊，内里轻视，当她瞎还是聋，会感知不到他的真实看法？
我爱学计算机就学计算机，关你什么事！
“海大计算机专业的报考，没有设置文理限制。”
“嚯！”单宸这会儿皮笑肉不笑，讽刺道，“哪儿有漏洞往哪儿钻是吧？我请问这是洞吗，这是个坑啊，小姐。你猜我们班除了你之外，还会不会有第二个文科生？我用脚趾头算了一遍，答案是没有。”
冯玥一边订正一边在心里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猜我们班除了你之外，还会不会有第二个复读生？我用手指头想了一遍，答案是没有。
“要不你大二转系吧。学个轻松点的，我们系之后的专业课绝对能把你搞死。”
“我不。”
“啊？冯玥，真的，人贵有自知之明，换句话说，就是你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我就不。”
喔，这姑娘可真倔啊，单宸的脸上难得会出现苦笑的表情，不然说能和他做兄弟呢。
接连被呛了两次，单宸就在想，冯玥她到底图什么呢？
意志倒是够坚定，但这种没苦硬吃的做法还真不是正常人会选择的路线，而且平时也没见她对专业产生过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
想来想去，单宸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或许是他们这行收入高吧，确实也比大多数文科专业更容易找到工作。冯玥家里这么穷，钱多钱少该是她就业时优先考虑的因素。
单宸沉默的过程里，冯玥已经改好了所有的物理错题。见搭档还在发呆，主动解释了一句化解刚刚的尴尬。
“我以后会很用功的，再难的课都会努力去学，尽量不拖你的后腿。”
“我还能怕你拖我的后腿？哥那么强的人。”
所谓强者，从不抱怨环境。
单宸是这么想的：既然自己的兄弟打定了主意要进计算机这行，那他哪怕是替她作弊，也不能让冯玥四年之后拿不到海大的毕业文凭。
反正他做好了帮她帮到底的心理准备，那么冯玥继续为难自己的脑子就实属没有必要。
所以单宸那天最后才会对她说，“其实吧，你以后真用不着那么努力。人啊，就怕她又笨又勤快。”
那会儿瞧不起她文科生，还一个劲儿地劝她转系来着。现在画风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文科生写篇散文是小case，难道你们理科生高中就不学语文了吗？
单宸知道，这会儿得先消除先前的文理误解。他们可不是什么互斥敌对的关系，而是互助共赢的搭档才对。
“那，等价交换，我帮你写一次物理作业怎么样？”
“谢谢，不需要，我自己会写。”
唉，人家不接这橄榄枝。
单宸毫不气馁，一招行不通，换走示弱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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