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玥，你喜欢计算机专业吗？”
冯玥没有抬头，稍许犹豫，给了个算是肯定的答案。“还行吧。”
“不，你不喜欢。”冯瑄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继续质问，“既然不喜欢计算机，为什么还要留在海大读研？”
冯玥仰头望向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场面一时胶着，冯玥率先败下阵来，企图低头逃避。冯瑄却不许，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只能抬着头看他。
冯瑄凝视着她小鹿一般的眼睛，低声叹息，“是为了我。”
扣住她的手指松开，冯玥随即将脸重新贴向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温暖港湾。嘴巴一张一合，辩驳的内容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你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那么多金，我才不是为了要追上你的步伐才想要保研。是因为现在的就业形势下，研究生学历确实比本科学历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希望将来的收入高一些，读研有什么错？”
一切悬浮的猜想在这一刻尘埃落地。无论冯瑄在心里下几遍“冯玥是个小傻子”的结论，都不及小傻子亲口承认来得真实。
回想这三年来小姑娘为了保研付出的各种努力，不体面的邪火止不住地往外涌。他却不知要将这股怒气发泄在谁的头上，怪罪冯玥自然不可能，他舍不得。
最后只能由他来担责。冯瑄一遍遍地骂自己，是他对冯玥的关心不够，没能透过表象看本质。要是他早早地察觉出端倪，即使无法劝导她转系，起码可以说服她适当躺平。他完全有能力确保她轻轻松松地度过四年大学之后顺利毕业。
他的小姑娘本可以不用起早贪黑地读那么些个不喜欢的课程，更没有必要一年又一年地耗时间和精力在那劳什子比赛上。
冯瑄打一开始就不喜欢她那个长着一双桃花眼的partner，俩人在课内任务上深度捆绑就算了，结果校外竟然还要接着组队。很多次冯玥因为集训而匆忙挂断他的电话后，冯瑄会忍不住背地里骂两声废物。一个什么破比赛一打打三年，换成他早拿金牌了。
他吃醋得厉害，却不敢明说；挂脸得多了，冯玥也不会惯他，直接大吵一架，然后惩罚他。虽说吵架压根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惩罚实在是耽误他喜欢的生活。
现在才止损，迟是迟了一些。冯玥三年大学读下来，他这个正牌男朋友陪在身边的时间，很可能赶不上那位普通男同学。既成事实，冯瑄只能无奈接受。
可若是研究生的三年，桃花眼还要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冯玥周围，冯瑄绝对忍不了，他必须要阻止。
“玥玥，我支持你读研的决定。”小鸵鸟正要开心地回应，冯瑄的下一句转折迅速冻结了她脸上的表情。
“但没有必要继续在海大读研。去美国读书好不好？我在香港的聘期只有两年，你拿到明年秋学期的offer，我们可以同步过去。”
冯瑄松开对她的桎梏，看了眼桌上已上齐的菜色。“先吃鱼吧，凉了味道会变差。细节我们可以再商量。”
米其林大厨的专业水准值得信赖，即使此刻的冯玥心情复杂，脑中思绪万千，也没对她的味蕾功能产生一点儿负面作用，多巴胺很快在美食的刺激下大量地被释放出来。面部神经最为听话，一接收到信号，愉悦的表情就要绽放。
自发的笑容藏不住，况且冯玥也没想要伪装。“哥哥——”
“嗯。”两人的嘴角都有笑意，冯玥是因为鱼，冯瑄是因为她。
“你原本就打算香港待两年之后，再回美国工作吗？”
“原本……之前我没有明确的计划。”
这世上任何一座城市于冯瑄而言都不存在归属感一类的东西，不过是个读书或工作的地方。视具体情况而定，短居、长居都可以。
若说未来规划，他的确有过大致设想。相较而言，香港的位置算得上适宜。文化差异小一些，融入相对容易；离兰陵不过两小时的航程，冯玥回家也方便。
“我想过，明年夏天你正式在这边工作和生活，若是喜欢这里的话，我会向总部申请延长任职期限。这一切发生的前提是你的求学生涯仅到本科为止。现在我发现不是这样，玥玥你有更高的学术追求。深造是件高尚的事，不仅你这么认为，我也持相同的看法。”
冯玥没有出声插话，专注的视线始终放在冯瑄身上。只在对方存在揶揄嫌疑时，不自觉地讪笑了一下。“高尚”是什么高频率的日常用词吗？早晨她用过一次，晚上就被他学了过去。
“海大计算机的招牌在国内就业市场上还算有些优势，可放进全球排名里，竞争力只能说一般。”
“这么评价我们的母校，好吗？
冯瑄轻轻一笑，女朋友口中“我们的”这个代词取悦到了他。
“我实事求是。起码在当下，这是事实。不过我有信心，至多十几年的时间，不仅我们的母校，不少大陆的其他高校，都有能力冲进世界TOP5。”
“但我们是活在当下的，玥玥。既然决定了花费时间和精力去读研，必然要筛选出价值和回报率最高的那个选项。显而易见，美国是你该去的地方。”
冯玥明白冯瑄说出的每句话都有他的道理。从某种层面去理解，甚至可以是正确的。然而，光阴荏苒。如今她即将二十一岁，不再是十七岁时那个仅凭一腔孤勇报考海大计算机系的小女孩了。
彼时的她单纯至极，任何世俗的因素都不在她的顾虑之内。只是因为喜欢，她便来了。三年过去，她对他的喜欢愈盛，跨向他的步伐却踟蹰了。
冯玥莫名地讨厌起成长，因为年纪越大，越能令她发现她和冯瑄之间的差距。这种很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悬殊轻易就会造成他们看待问题的角度不一样，进而做出的决定迥然不同。
她其实能够理解冯瑄的思维，在他的成长背景里，估计鲜少会遇到需要特别费心去应对的棘手问题。即使遇到了，只要他愿意，就不存在解决不了的麻烦。
但冯玥不会天真地觉得冯瑄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心情。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不会强求。她更不会去询问他对价值的定义是什么，计算回报率的时候是否从不参考经济投入的所占比例，为什么答案一定得是美国。
重要的是冯玥知道冯瑄的那些话无一不是为她好，站在他的角度替她着想。她没有头脑发热地立刻答应，不过内心确实再一次妥协了。
“哥哥，去美国念研究生的提议太突然了，你让我再想一想。而且，这么大的事情我总要和爸妈商量的。”
冯玥说的是实话，在今晚之前，她本人从没动过留学的念头。尽管在她考入海大之后，周军有回曾跟女儿聊起过她的儿时趣事，说他和她妈妈因为担心她不是读书的料，小学阶段一连为她存了三四年的留学基金。好在中学开始，冯玥的成绩在班上始终名列前茅，夫妻俩的心才放了下来。
当时周军的话很像是玩笑一般，何况聊天发生在他的新家，冯玥兴致索然，并没有接话去问，“那你俩总共给我存了多少钱呢？”
考虑到十多年前父母的收入水平，想必总数不会太多。冯玥连续两年暑假出国游学，费用一直由周军和冯琳琅对半负担。纵然那笔钱真实存在过，如今大概率也耗尽了。
冯玥始终记得大一时的春节，那场因为她而爆发的家庭争吵；也记得凌晨两点她坐在周鹏的奥特曼床单上给季赫打电话的心情。
她怜悯父亲周军的现状，本不愿他支付第二次游学的费用，免得引起无谓的麻烦。然而冯琳琅不同意，坚持要和前夫一人一半。
冯玥一方面同情父亲，另一方面她更心疼母亲。冯琳琅在上一段婚姻中受尽委屈，没道理离婚后还要她承受不公所带来的怨气。
六栋501的一个姑娘大二时就做好了北美留学规划，冯玥经常在寝室看到她刷托福卷子，上GRE网课，也听她聊起过学费的事情。与游学一次的几万块人名币相比，那可真是好大的一笔钱。况且除了学费之外，当地的住宿费、生活费亦是不小的开支。
冯玥当时一心一意地想在海大继续读研，室友那接近百万的留学花销听过咋下舌也就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何况她很喜欢她未来的选择。
如今这张一百万人名币的账单真实地摆在她的面前，冯玥有些头疼。她或许社会经验不足，但对金钱并非没有概念。毕竟尚未成年时，她的银行账户里就被存入了八位数的巨额现金。
那笔钱表面上来自兰陵几处公寓的售房款，本质则是夫妻感情破裂后，过错方对受害方的补偿。冯玥迄今不觉得那一千万跟自己有关系，纵使冯琳琅一遍遍地对她承诺，卡上的钱只属于玥玥你一个人，这些年来她也未曾动过账户里的分毫。
因为她觉得很不光彩：钱，不光彩；人，亦不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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