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纳木错湖边。
高原晚风从广阔湖面吹来,听着自由浪漫,实则颇为硬核。帽子稍微没盖牢,就趁机给闻飒脸上来了几个大耳刮子,左右开弓,不留情面。
闻飒刚完成今晚的星空拍摄,自我感觉不太满意。参数没问题,星空拍的清晰漂亮。
但。。。流于平庸。
而他这趟出来就是为了拍到不平庸的照片。
不甘心也得撤,已经过了半夜,太冷不能再拍了。
闻飒冻得手发僵,一时不敢从三脚架上取下相机,怕把机子摔了。以他目前的经济状况来看,一台索尼加一个长焦镜头实则是他的命根子,承受不起丝毫损失。
之前他还没这么小心翼翼过,他是江浙沪独生子,家里不说大富大贵,也没缺过钱。所以他虽然不是器材党,但要真想好要买什么相机镜头,也没犹豫过。可现在不一样。
想到家里还不知道他辞职了,闻飒心烦意乱,手指又冻的不听使唤。他两只手互相搓了半晌,越搓越麻木,只能把手指塞进后脖颈取暖,自己把自己冻了一个哆嗦。
捂了一会儿,闻飒哆哆嗦嗦的掏出没那么僵硬的手指,把相机和三脚架收拾好。
怪了,联系好的司机怎么还没来?
闻飒掏出手机看时间,说好了一点来接——
完了。
手机没电了。
闻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又拿出相机来看,差几分钟一点。
要死要死要死!手机没电,联系不上司机。这鬼地方半夜一个人也没有,冻都要冻死了,在这里干坐一夜,明天就要上社会新闻头条。
《警示!文艺男青年高原夜半拍星空不幸冻毙》
副标题:别让美景变险境,高原旅行鲁莽行为不可取!
然后配上他凄惨的黑白照片,和刚拍的平庸星空照。闻飒一想到这里,立刻一个激灵,背好设备往公路走。
还好,他人怂,没敢离公路太远。头灯还有电,但已经有点微弱了。到了公路边,运气好的话能拦一辆车带他回拉萨。
远处,钴蓝色的天幕残存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湿冷雾气从山脉里悄然蒸腾而出,渐渐流泄,淹没大地和大地之上如草木般渺小的他。
头灯的光弱下去,闻飒对着自己的脑门敲了一下,试图把最后的电敲出来。趁着还有光,两条腿迈成竞走运动员,终于赶在最后一点灯光熄灭前到了公路边。没跑,是因为怕高反。
旷野的黑和大都市完全不同,城市再黑,天都会被光污染照亮,大气会反射微弱的光,就像夜晚的天幕仍在发光一样。城市没有黑夜。
而户外完全不一样,黑就是黑,光亮消失,氛围立马截然不同。
晚风呼啸,四野寂寥无人,偶尔飞驰而过的车辆点着小而亮的车灯,如倒转方向的流星,顺蜿蜒的山路飞上天边。
闻飒傻乎乎站在路边,伸出手去拦车,但每一辆车都呼啸而过。
他也理解,半夜,高原旷野,孤身男人,背着装满不明装备的大包。看起来就危险。
一连吃了几趟车轮扬起的灰,闻飒放下手,站在原地思考人生。他抬头望天,天幕上群星璀璨,这是闻飒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星空,如宏大缈远的宇宙从天上降落到他身边。一瞬间,让他几乎忘记自己现在的窘况。
闻飒已经冻得鼻涕止不住,头脑也发僵。
事已至此,他忽然有些释然。要不然再拿出相机拍一张?
他正站在原地望天发愣,又一辆车嗖的开过去,风扬起沙尘,把他脸颊边上一小缕蓝紫色的头发吹起来,露出冻得发红的耳朵。
是一辆很帅的越野车,闻飒其实已经摆烂了,都没招手,只是目光追随着。
接着他惊讶的发现,越野车竟然随着闻飒的目光,在前方慢慢停下来。
“需要帮忙吗?”
一个男人从驾驶位的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扭过头看他,被风送来的音色清朗悦耳。
越野车车灯向前打出金黄色的光柱,余光在他发梢上衬出一圈金边,而他的脸藏在背光的阴影里,只隐约看出利落优越的轮廓线条。
漫天星斗下,越野车横在路边,车上,看不清面目的酷哥逆着光,胳膊支在车窗框上,冲他问话。
闻飒听见自己心脏疯狂跳动,把滚烫的血液泵进冰凉的四肢——
他看到令人动心的场景就好想拍下来,但手机没电,相机已经收在包里,现拿未免过于怪异。
好恨。
如果闻飒户外经验丰富,或者至少有空多查查攻略,就会知道,夜晚,藏区,公路边,开车的单身男人,即使他同样也是一米八的年轻男人,也都应该引起警觉。不管看起来多好心、多友善,都最好不要接触。
但闻飒没有经验,也没有空查攻略。他完全凭感觉就立刻相信了这个人。
这么帅的车和人,怎么会是坏人!
“需要!”闻飒立刻小碎步跑过去,张嘴说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脸和嘴唇几乎都冻僵了,又因为缺氧放慢了步伐,“拜托带我一下!”
男人等着他走近,点了点头:“先上车。”
闻飒坐上副驾驶拉好安全带,寒风被窗玻璃挡在外面,他搓了搓脸感觉缓过来了不少,翻下冲锋衣帽子拉开领口,长舒一口气。运气真好,路上还是好人多啊。
好人没发动车子,眼神从他耳畔那一撮紫色头发上掠过,扫过冻得发白的嘴唇和通红的鼻尖,停在闻飒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上。
“谢谢谢谢!我差点冻死,这也太冷了。”闻飒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你往拉萨去吗?我手机没电了,联系不上约好的司机。借我充个电行吗?太谢谢你了!”
大概是闻飒看起来学生气太重,好人扫视一圈,认定这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就要跑来净化心灵的傻大学生,没有做坏人的力气和手段,便点点头。
“好,这边有线,type-c和苹果充电头都有。”
越野车开下公路,在路边停好。闻飒急急忙忙把手机插上电。充到开机开要一会儿,闻飒心急,驾驶员沉默不语,车里也没在放歌,过了几分钟,闻飒才意识到这样的安静有点尴尬。
他抬起头去看驾驶座上的好人,张了张嘴想问问姓名,寒暄一下。刚酝酿了社交语句要张口,手机发出开机的声音,接着弹出七八个未接来电。
闻飒赶紧拨回去,司机边巴多吉秒接:“哦呀!闻先生你终于接电话了,我找不到你,急死了!你在哪里?”
闻飒连连道歉:“我手机没电了!刚在路过的好心人车上借着充上电,你在约好的定位附近吗?我给你发现在的定位?应该离你不远。”又问了好心人的车牌号,发给多吉。
定位发过去,闻飒长舒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算得上是运气爆棚,免了一场灾祸。如果碰不到好心人,就这么在外面一整夜,直接冻死不一定,高反、肺水肿、重感冒大抵是逃不了的。闻飒心怀感激,他不信什么宗教,但到了这片土地上,该尊重人家的信仰。
他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念一句扎西德勒。
睁开眼,驾驶座上的好人默不作声,在他怀里放了两片暖宝宝。
闻飒感动的无以复加,连连道谢,好人做了好事却板着脸扭过头,似乎对闻飒热情到谄媚的道谢过敏。
“不用谢。”他语气生硬冷淡,口吐冰刺,“这么冷的天半夜独自呆着藏区户外,我跑川藏时间不短,像你这么莽的,也不多见。要是不搭理你,明天就能看到你上社会新闻。”
闻飒热情的表情僵在脸上,挠了挠头,几乎要顺着嘴说出来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立刻咽了回去。
人是好人,嘴不是好嘴。这不是那种能跟人开得起乱七八糟玩笑的人。
闻飒噤了声,尴尬一笑。他倒不至于因此对好心人有意见,充电线和暖宝宝是实在的,话不投机,他闭嘴就是。
车里重新安静下来,闻飒低头看手机,好心人的话不好听,但也是真诚的提醒。他这才后知后觉刚才的环境多危险,心里一阵后怕,决定找个团队或者拼点旅伴再继续。
听好心人说他也去拉萨,不知道他之后的行程是什么?看这越野车,还有好心人帅到能做模特又兼书卷气的脸,又说常跑川藏,不像是带团导游。不知道是来做什么。
可气氛凝固,闻飒也不好开口乱问。
安静的时候,嗅觉就明显。车里有一股很淡的香气,闻起来干净清新,但不像工业气息浓厚的空气清新剂或者香氛,闻飒有一副狗鼻子,他忍不住偷偷吸了好几口。像松柏、树林或者木材的味道,夹杂着一点雨后的清新。
他刚才上车的时候一瞥,看见车里干净整洁,令人心生好感。车前挂了一个很小的挂饰,是一小把干枯的松果和其他几支不认识的风干植物绑成的,和一般人车上的出入平安或者念珠串、开光挂饰不同,应该就是这个散发出的味道。
闻飒很喜欢,但一看就是人家的手工制品。萍水相逢,也来不及多问,闻飒满怀遗憾,又多吸了几口,刚才残存的恐惧很快被这种气味抚慰熨帖。
多吉来的很快,往路边一停。他已经到了附近,就是打不通电话找不到人。
闻飒转过头看着好心人,酝酿道别和感谢。别人嘴上不好听,但终究帮了大忙,下车前,总得谢谢人家。
双闪车灯一跳一跳,打在驾驶员脸上,也是忽明忽暗的闪烁。和闻飒一开始的越野车酷哥印象不同,好心人长了一张很安静的脸,令人想到大地、山峦、岩石之类沉默、坚硬而又可靠的事物。
忽闪的灯光看的闻飒心烦,每次他要仔细看清,灯光就忽然暗下去,这张脸就藏进黑暗里,只剩黑沉的眼底反射了一点暖色的光。
“来了?”他微微抬起下巴,点了点多吉的车,闻飒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去开车门。
“嗯嗯,是他,太感谢啦!”站在地上,闻飒伸手按着车门要关,又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好心人像是疑惑他怎么还不关车门,冲他挑了挑眉,看向闻飒扶着车门的手。
闻飒连忙把车门关好,后退一步,等着越野车开走。
好心人发动了车,看着越野车缓缓滑出去,闻飒脑子一抽,腿比脑快,忽然两步赶上前,敲了敲车窗。
车停下来,车窗降下,好心人握着方向盘偏过脸看他,脸上有点疑惑。
闻飒来不及多想,抓紧开口:“那个。。。你之后去哪儿,能带上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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