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裴老师赞不绝口，对着闻飒觉得几乎得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成片小花露出骄傲的微笑，简直像给上门的亲戚介绍自家丑孩子，“很典型的高山植物，你看这授粉后的红黄色花心，颜色多漂亮。”
闻飒将信将疑，还是调好光圈对好焦，拍了几张特写。
“硬要说的话，是还蛮可爱的。。。。。。”
夸可爱是因为实在夸不出漂亮啊！
这种看都看不清，敦在地上像一坨石头上贴了一片斑斑驳驳的牛皮藓的野花，裴老师究竟是怎么看出漂亮的？
但裴云松并不觉得，他凑过来查看闻飒的相机屏幕，看到照片以后，脸上的表情让闻飒意识到，现在他才对闻飒的摄影水平真正放心。
“闻老师，你拍的很好啊。”
裴云松真心实意的夸奖，让忽然升级成闻老师的闻飒摸不着头脑。
啊，这种科普向的植物特写很需要技术吗。。。。。。从植物园随便拉个老法师来也差不离吧。。。。。。
裴老师你还没有见证真正的技术呢究竟在夸的是什么啊喂！
有一种被夸了反而很无力的感觉。。。。。。
“很简单啊，现在快中午了光线很强，调整到好看的角度，快门500把光线压暗，iso100，背景虚化，对好焦，就行了。如果是科普或者科研用的，只要主体突出不虚焦，构图不够好都没关系。”
两个人凑在机子屏幕前，闻飒低着头认认真真给裴老师讲课。转过头来，看见裴云松眼神专注，一眨不眨看着自己，吓了一跳。
裴云松五官轮廓端正硬朗，却长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这样盯着人看的时候，如果没有刻意压下眼睫显出冷冷的样子，会给人一种近乎深情的错觉。
啊呀，不得了，怪不得裴老师的校园卡上表情冷的要冻死人，要是闻飒上大学的时候碰到这样的老师，要是裴老师再温和可亲、好声好气一些，那谁还听得进课啊！
闻飒下意识后撤了一点，试探着把相机递过去。
“嗯。。。要不。。。。。。您试试？”
裴云松唔了一声，接过相机，凑近，自信的按快门。
“嘶。”
闻飒看一眼糊成王家卫抽帧的小花，又看了一眼裴云松。
“啊。。。很有想法的对焦。”
说完，闻飒在心里狠狠夸赞自己的情商：裴老师你就感谢上天把我送到你身边吧，终于知道为什么你非得找个摄影师一起了！
裴老师淡然自若，不以为意，站起身来。
闻飒也站起来——站起来失败——跪了。
人生之尴尬，莫过于跪倒在另一个男人的工装裤下。
闻飒怀疑自己听到了很轻的笑声，但他没有勇气抬头看。裴老师托着他胳膊肘把他拔了起来，还贴心的帮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腿麻了。”闻飒扯着裴云松的外套靠着，把脸转到一边，希望裴云松认为他脸上升起的滚烫是被高原过于强烈的阳光晒出来的。
裴云松架着胳膊给他撑着缓了会儿，语气忧虑：“我以为风光摄影师身体素质都很好。后面我们还有徒步。你还行吗？”
林萌出门跟牲口一样耐糙，每次陈老师看到什么小动物，只要陈老师一声令下（没有危险的物种甚至不需要令下），林萌扛着沉重的设备就跟屁股着火的猴一样窜出去了。
这导致裴云松一直认为摄影师是肉盾型兵种，抗风抗雨抗打抗摔抗高反，还能抗设备和标本。
当然，见到闻飒的时候他就觉得事情好像没有这么简单，但是仍然残存着一些幻想。毕竟闻飒看起来年轻活泼、活力满满，至少应该身体素质不错。
闻飒正靠在裴云松身上活动在高原上重新驯服的四肢，闻言立刻大声回答：“行！”
这问题问的。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为了证明自己很行，闻飒抬头挺胸，脚步轻盈，拔腿就走。
羊卓雍措湖水蓝到近乎魅惑，正午的高原烈日下，粼粼波光如打碎了天光倒进水里，闪的几乎无法直视。正午的光难拍，闻飒试了几张，总觉得没有裴老师和棕头鸥在的那个取景有生机。
干脆调转镜头，去拍观景台边，牧民牵来纯白的牦牛，长长的白毛从脊背垂到地面，打扮好了给游客拍照；刚出生的小羊和给游客骑的矮脚马也是白色的，全都是温驯又漂亮的家养动物，连藏獒都乖乖趴好，把下巴垫在前爪上。
闻飒花了十块钱抱小羊。他选了最小的那只，才出生10天，跟小猫一样大。小羊全身都软绵绵的，羊毛像云朵一样蓬松柔软，脖子上带了串红绳串的铃铛，头上的一撮毛还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子，在风里晃荡，闻飒打开手机自拍看了看，自己头上那撮电光紫的挑染跟小羊的辫子同一个频率，不由傻笑起来。
他本来想找在旁边默默等待的裴云松帮他跟小羊合张影，但想到裴老师的拍摄技术，还是选择自己支了个三脚架。
快门按下的时候小羊抬起头舔闻飒的下巴，闻飒被舔的发痒，笑眯了眼睛。背后，裴云松站在远处湖水反上的波光里，侧过头来看闻飒，眼睛里反射了羊湖的波光。
这张照片不风光也不人文，就是一张开心的游客照。但莫名的，闻飒很喜欢。
他点进自己的头像，有点想把卡通小狗头像换成这张。
但。。。。。。
他迟疑了一会儿，又退出来。
他看见置顶的三人小群里，闻飒妈妈刚发的消息：飒飒今天上班了吗，晚上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看着这行消息咬了下嘴唇，还是回了句：嗯嗯，上班，吃了的。
妈妈发了一个小女孩亲亲的表情包。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收起来。
如果换上这张头像，就会被他们俩发现，自己已经胆大包天的辞了职，跑到离江南4000公里的山南来了。
闻飒出生在一座江南小城，这里富饶安宁，但有一个奇妙的城市文化：所有家长都喜欢勒令小孩回到本市，在父母身边呆着。哪怕做工资都不够房租的工作也没事，反正家里有钱，住在家里就好了。
闻飒的父母尤其如此。闻飒毕业回国以后，跟爸妈说自己要做独立摄影师，不准备呆在家里。这句话听在闻父闻母耳朵里，自动翻译成了“爸爸，妈妈，我要出去作死出去浪~我会赚不到钱饿死~过马路被车撞死~被坏人拐走噶肾~到时候死在外面你们都不知道~~~”
闻父闻母听了如遭晴天霹雳，两个人软硬兼施，闻母一会儿暴跳如雷，一会儿呜呜咽咽，在她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之下，闻飒差点被搞疯掉，很快就服软了。他能做的最后的抵抗，就是不留在小城，而是跟唐远一起跑到上海去工作，按照父母的意思，进了一家国企。
毕业两年，他呆在和他的专业以及爱好都无关的国企里，请两天假都要层层签字、被领导阴阳，早就闷的快疯了。要不是这回唐远出事，距离他攒足勇气跑出来还不知道要多久。
如今自己把稳定的工作一辞，背着相机就跑，还没敢跟父母说。他自己都不知道光靠摄影能不能赚到钱，更不要说面对父母了。
妈妈，人生是旷野。
可是旷野，人是妈生的，妈会担心你吃不上饭。
西藏土地宽厚天空广阔，可他心上还是背了两件事，一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二是唐远。比稀薄的氧气还压心口。
这事儿不能细想，细想的话，从羊卓雍措638平方千米的湖面上吹来的妖风，都吹不散他心头的恐慌。
小羊咩咩叫着被他放在地上，四条尚未来得及驯服的四肢倒腾了两步，又扑倒在地。它才来到世界10天，还不会自己走路。
裴云松过来把小羊抱着递给在这儿收拍照钱的藏族阿姨，转头看着闻飒。
“怎么了？要氧气瓶吗，车上有。”
闻飒摇摇头，把脚架收起来。
“裴老师，你知道吗，这次我一定要拍一套很好的照片。”
“要多好？”
“好到让我能靠相机吃饭，好到让人看了觉得世界好美，美的舍不得离开。”
闻飒看着远处的雪山豪言壮志，湖风吹过他敞开的橙红色冲锋衣外套发出烈烈的声响，如旌旗一般。
在这烈烈的声响中，忽然又夹杂了一两声腹部的鸣叫，宛如闻飒在怀里踹了一只棕头鸥的崽。
闻飒红着脸把外套一裹，思绪忽然就从世界好美，变成有点饿了。
裴云松帮他把脚架叠好收紧包里，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像替他掸去两肩浮尘。
“未来的大摄影师，先吃饭吧。”
实际上并没有吃到饭。距离晚上到镇上还有很久，羊湖很大，从天上望去，整个湖像一块巨大的宝蓝色珊瑚，镶嵌在山南的土地上。复杂而绵长的湖岸除了几处观景台，几乎没有人烟。
下午还要去日托寺和普莫雍错，赶回镇上吃饭来不及。两个人只是在观景台的藏族叔叔那儿喝了酥油茶，一起吃了点泡面和压缩饼干。
闻飒搅合着不到100°的泡面汤，幽幽的看一眼羊湖，又幽幽的看一眼裴云松，安慰自己美景美色足以下饭。
裴云松喝了好几杯酥油茶啃压缩饼干，连压缩饼干掉的渣都被他顺手扫在一堆，一起丢掉。淡然自若的样子，总让闻飒幻视他穿的不是冲锋衣，是老干部行政夹克。感觉裴老师的内在和他昨天看到微信申请时候猜的差不多，大抵他60岁的时候也和现在一样，充满令人安心的老一辈科研工作者气质。
可怕。闻飒摇摇头，端起碗来把泡面汤喝掉，心想着还想给棕头鸥整点薯条呢。
日托寺在羊湖中心的一座小岛顶上，岛的面积还没闻飒的中学大，只有一条土路连接岛和湖岸。网上流传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寺庙，不过现在岛上通了电也有信号，湖边停了十几辆车，还有一排马等着载游客。
只要沾了网红两个字，世界上最孤独的寺庙也孤独不起来了。
“要骑马吗？单程50，来回100.”上岛的路口，一个骑手打扮的藏族大哥牵着匹漂亮的黑马问闻飒。
闻飒有点懵，小岛不大，看着一会儿就到了，为什么要骑马。他疑惑的拒绝掉推销，开始往上爬。
爬了没几步，腿像灌了铅，他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几步路的功夫累的像跑了八百米，宛如这几步直接走到白头，人生速通，已经抵达60岁。这感觉不对，整个身体像中了什么招。
“不对劲。”闻飒站住，眯着眼看日托寺，“我的体力不应该是这样的。这种神圣的宗|教场所是不是有什么降妖除魔的神力，会让妖魔鬼怪显形什么的。污浊的人都会有体力debuff。”
说完这一串，他喘了几下，试图把气倒腾匀。
“不应该啊，我发誓我从思想到心灵都很纯洁。我甚至是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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