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薄雾如轻纱般缠绕着高楼的间隙,街道上车流稀疏。韦奚珃驾驶着黑色轿车,平稳地汇入这晨曦的静谧之中。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以及他耳边蓝牙耳机里传来的、经过加密处理的通话声。
“她高中毕业了……”电话那头,张冈博士的声音带着一丝欣慰,也夹杂着更为复杂的情绪,“我想让她入读圣保罗医学院,这样你们也好有个照应。”
韦奚珃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被晨光照亮的道路,目光深邃。听到这个安排,他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说,是他内心深处某种期待的回应。他更关心的是具体的时间。
“她什么时候来?”他的声音平稳,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博士的回答却并未如他所愿:“不急,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韦奚珃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重复着这四个字。这含糊的时间界定像一根细刺,轻轻扎了他一下。为什么还要等?学业已经结束,按常理,应该尽快安排她脱离那个环境,融入新的生活才对。
瞬间,一个名字,连同一段沉重得几乎能压垮呼吸的记忆,猛地撞入他的脑海——白雾。
那个同样优秀、同样带着军区烙印、本该拥有广阔未来的年轻生命却在一项任务中永远地沉寂了下去,牺牲得悄无声息,只留下一堆冰冷的档案和亲人(如果他们还存在的话)无尽的伤痛。
难道……一股冰冷的寒意骤然沿着脊椎窜上头顶。韦奚珃的目光瞬间敛紧,锐利得如同手术刀,仿佛要穿透挡风玻璃,直视电话那端的老者。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怒和质疑,几乎是低吼出来:“难道还想安排什么任务给她不成?!”
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因他这句话而瞬间凝固。窗外的城市依旧在缓慢苏醒,而车内却弥漫开一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白雾的牺牲像一道从未愈合的伤疤,此刻被这个可能的猜测狠狠撕开。他无法接受刚刚结束严格训练、即将迎来新生的夏千荨可能还要被推入任何不可测的危险之中。那种失去的恐惧和强烈的保护欲,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电话那头,张冈博士似乎隔着电波都能感受到韦奚珃瞬间爆发的惊怒和那深藏的、源于过往创伤的恐惧。他沉默了一瞬,声音依旧平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解释:“你冷静点,不是你想的那样。”刻意放缓了语速确保每个字都清晰无误地传达过去,“现在圣保罗医学院,归尹柏萧管辖了,要入读得先和他打一声招呼,走个流程。”
“尹柏萧……”韦奚珃重复着这个名字,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丝但眉头依旧紧锁。不是危险任务,让他悬起的心落下一半,但“尹柏萧”这个名字本身,也代表着一种麻烦和不确定性。这是一个以严谨——或者说刻板——著称且与他们这一系关系并不算密切的人物。确实是这样,虽然尹柏萧接手圣保罗医学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两人仅仅一排树之隔,却并无交集。
韦奚珃沉默了片刻大脑飞速权衡着。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向后掠去,目光却依旧锐利地聚焦在虚空的某一点。让他直接去联系尹柏萧?且不说两人本就不认识,都没接触过几次,毫无私谊可言;单就以他现在的身份和与千荨的潜在关联,由他出面,很可能适得其反,引起尹柏萧不必要的警惕和深究。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克制,但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推拒:“我和他不熟络。我是A军区医院科研组成员,而他是总部派来特训官,”他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随即话锋一转将请求委婉而坚定地抛了回去,“别说来自不同系统, 就是同系统,我和他也有壁垒,不方便接触。 您老则不一样,德高望重,人脉广泛,还是由您去联系他比较合适。”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出面可能存在的困难又恰到好处地捧了张博士,将解决问题的钥匙交还到了最有可能顺利开启门锁的人手中。他相信,以张博士在体系内的资历和圆融,由他出面与尹柏萧沟通,无论是成功率还是安全性,都远高于自己。
电话那端的张博士似乎轻笑了一下,带着点了然,也带着点无奈。“你啊……”他叹了口气却没有再推辞,“好吧,这件事我来办。你专心做好你那边的事,等消息。”
“有劳您了。”韦奚珃沉声应道,悬着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了一些,但眼底深处的那抹凝重却并未完全散去。只要千荨一天没有真正、安全地踏入圣保罗医学院,他恐怕都无法真正放松下来。车轮继续向前,载着他驶向医院,也驶向一个需要耐心等待的、充满变数的未来。
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那晚的惊魂与后续的封锁、盘问,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水面渐渐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警方进行了大规模的排查,但线索似乎在那神秘的黑衣女子身上彻底断了。没有清晰的监控面容,没有指纹,没有目击者能提供有效信息。
那缕带着铁锈味的发丝,和梁眷檩模糊的描述,成了唯一的,也是无用的线索。案件最终被归为悬案,慢慢淡出了公众的视野。
但梁眷檩没有忘。
那电梯里的撞击,那冰冷的发丝触感,那混合着金属与血腥的奇特香气,还有那可能装着致命武器的长袋……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烙印,均刻在他的记忆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冒犯和被窥视的感觉紧紧攫住了他。在他自家的地盘,在他最放松、最志得意满的时刻,有人竟然策划并可能执行了一场冷血谋杀,还与他擦肩而过。这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对他和他家族势力范围的挑衅。
梁博勇对此事讳莫如深,只让他“不要再管,忘掉它”。可越是压抑,探寻真相的**就越发强烈。
终于,在这个看似平常的清晨,刚刚结束GCE'A'Level考试的梁眷檩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去庆祝或放松而是径直驱车再次来到“金樽会所”。这一次他的目的明确——他要找到那个狙击点。
他无法解释这种执念,或许是想证明那晚并非自己的臆想,或许是想触摸一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危险世界的边缘。
他首先回到了三楼的电梯口,站在那里努力回忆着那个女人冲进来的方向和她消失的楼梯转角。然后他开始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会所的上层楼层——四楼、五楼、六楼……漫无目的地穿梭。他推开一扇扇未上锁的杂物间门,检查每一个可能朝向隔壁吴哥大厦的窗户甚至爬上了很少有人使用的天台边缘,俯瞰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
但他完全是个外行。他不懂弹道计算,不懂狙击需要的最佳射界和隐蔽性,更不懂一个专业的杀手会如何选择位置。他只是在凭感觉乱转,目光扫过一个个可能的角落,心里却一片茫然。窗台的高度、视野的遮挡、撤离的路径……所有这些关键因素,在他眼里只是普通的建筑结构。
“少爷?”突然一个略带疑惑和担忧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梁眷檩回过头,看到会所的安保负责人,也是父亲颇为信任的老部下——艾利克斯,正站在不远处。艾利克斯年近五十,身材精干,眼神锐利,据说早年有过特殊的行伍经历。
“您这是在找什么?”艾利克斯走上前,眉头微蹙。他显然注意到了梁眷檩这几个月来的反常,以及今天这明显不同寻常的举动。
梁眷檩抿了抿嘴,没有隐瞒,也无法隐瞒。他指向窗外吴哥大厦的方向,声音有些干涩:“我在找……可能的地方。几个月前,那个杀手,也许是从我们这里开枪的。”
艾利克斯沉默了几秒,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随即化为一种近乎无奈的笃定。他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劝诫:
“别找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不可能找得到的。”
他上前一步,靠近梁眷檩,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然后才重新聚焦在梁眷檩脸上。
“干那种活的人都不一般。他们像幽灵像风。完事了,痕迹抹得比镜子还干净。他们选择的点位,可能在我们根本想不到,或者即使看到了也意识不到的地方。您这样找,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他顿了顿,眼神里透出一丝深刻的警告。“而且,惊动了不该惊动的过去,未必是好事。”
梁眷檩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大理石窗台,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窗外那座曾发生枪击的吴哥大厦。……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几秒,空气仿佛凝滞。他终于收回视线,转向艾利克斯,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沉重:
“艾利克斯,”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我听到我爸提过一次……这事背后,水可能比我们想的要深得多。可能……和那些藏在影子里的谍报组织有关。”
他微微前倾身体,几乎是耳语般吐出了那两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但不知道,动手的到底是国情局……还是政保局。”
“嘶——”
艾利克斯猛地倒吸一口冷气,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连那双见惯风浪的眼睛里也瞬间爬满了惊惧。他几乎是本能地上前一步,宽厚的手掌一把攥住梁眷檩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梁眷檩感到微微生疼。
“少爷!”艾利克斯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沙哑,他甚至紧张地回头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仿佛担心隔墙有耳,“这话可不敢乱说!更不能往下查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与平日里那个沉稳干练的安保负责人判若两人。
“国情局?政保局?我的小祖宗,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他们的人做事,别说痕迹,连影子都不会给你留下!我们是什么?是生意人,是开开门做买卖的!跟那群活在阴沟里的庞然大物沾上边,别说您,就算是整个梁氏集团,恐怕都……”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但那双眼睛里传递出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那是一种蝼蚁面对巨轮时的无力与战栗。
“听我一句劝,少爷,”艾利克斯几乎是哀求着,手上的力道又收紧了几分,“忘了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忘了那个女人,忘了那个袋子!那不是我们该碰的东西,连想都不该想!哪里惹得起?!这浑水,一旦蹚进去,可就再也上不了岸了!”
他眼神里的惊惶如此真切,仿佛梁眷檩刚才提到的不是两个机构的名字,而是两道即刻便会降临的催命符。
宋几何怀揣着那个装着“房产证明”的文件袋,如同揣着一个炽热的金矿,连续兴奋了好几天。他躲在廉价旅馆散发着霉味的房间里反复摩挲着那些在他看来象征着命运转折的纸张。虽然没能立刻拿到现金有些遗憾,但一套房子!这远超他最初的预期!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变卖房产后,手握巨款,扬眉吐气的样子。
他甚至暂时忘记了那个神秘男人的任务,全身心沉浸在对这份“意外之财”的规划中。然而,贪婪如同野草,烧之不尽,风吹又生。最初的狂喜过后,一个更阴暗的念头开始滋生:
“一套房子就想把我打发了?我受了那么多‘委屈’,担了那么多风险,这女人肯定还有更多油水!她那么痛快就交出了房本,是不是怕我查出别的?说不定……她还有更值钱的东西?”
这种得寸进尺的妄想,混合着他对高美娜那种扭曲的掌控欲,让他决定在“处理”这份房产之前,再最后敲诈一笔“现金”,作为“精神补偿”。
第五次,宋几何不再满足于夜间登门。他选择了一个更加嚣张、更能彰显他“胜利者”姿态的时间——周六上午,阳光明媚,小区里人来人往。
他再次出现在高美娜的公寓楼下,这次他甚至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就那么大摇大摆地靠在单元门入口处,嘴里叼着烟,目光挑衅地扫视着进出居民。他算准了,在这种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高美娜更不敢把他怎么样,反而会因为邻居的目光而更加难堪和屈服。
高美娜似乎正准备出门。她穿着一身简约的休闲装,手里提着一个手袋,看起来气色比前几天更差,眉眼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这自然是精湛演技的一部分)。当她看到堵在门口的宋几何时,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手袋,身体微微后缩,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
这副样子,极大地满足了宋几何的虚荣心。
“高女士,早啊。”宋几何吐出一个烟圈,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令人作呕的亲昵和威胁,“这是要出门?”
高美娜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声音细弱蚊蝇:“宋先生……资料……不是已经给你了吗?请你……请你遵守约定……”
“约定?”宋几何嗤笑一声,向前逼近一步,迫使高美娜后退,“我说的是‘这次’饶了你。可没保证以后都不来找你。再说了,”他压低声音,眼神猥琐地在她身上扫过,“我那内伤,最近好像又严重了,晚上疼得睡不着觉。你那点破房子,够赔吗?再给点医药费,不过分吧?现金。”
“你……你怎么能出尔反尔!”高美娜抬起头,眼中噙满了“屈辱”的泪水,声音带着颤抖的控诉,“我真的没有钱了!那套房子是我最后的东西了!”
“少跟我来这套!”宋几何不耐烦地打断她,音量提高,引得旁边路过的一位老太太侧目,“没钱?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信不信我现在就跟你上去‘好好聊聊’?”他作势就要去拉高美娜的胳膊。
高美娜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躲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她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崩溃。这副柔弱无助、被恶霸欺凌的模样,落在周围零星邻居眼中,已经有人开始指指点点,低声议论。
宋几何很享受这种氛围,他觉得自己完全掌控了局面。
“哭?哭有什么用?”他恶狠狠地说,“给我钱!今天之内,准备好五万……不,十万现金!晚上我再来拿!要是拿不出来……”他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但威胁意味十足。
说完,他不再纠缠,仿佛只是来下达最后通牒。他志得意满地最后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高美娜,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直到宋几何的身影彻底消失,高美娜才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泪水瞬间止住,脸上的恐惧和软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和肃杀。她甚至没有去看周围邻居同情或疑惑的目光,径直转身重新走上了楼。
回到公寓,关上门。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她走到客厅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眼神锐利、气息凛然的自己与刚才楼下那个“弱女子”判若两人。
她拿起那部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平静无波,如同在汇报一项日常事务:
“饵已吞深,开始收网。”
“目标确认第五次主动接触,威胁升级,索要巨额现金。”
“执行‘清道夫’预案。确保过程……看起来像一场意外。”
“房产文件追踪信号稳定,可随时定位。”
电话那头传来简洁的回应:“明白。‘意外’剧本已备好。待命执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