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着暖橙光的吧台灯。
将元茉莉与男人隔在两端，脸在光里，发丝在影里。
一对一呈现出彼此的轮廓，危险而又迷人。
“莫吉托是早安酒，不符合现在的时间。再来一杯吧，Molly小姐。”
酒保不能拒绝客人，除非对方没钱。
这是安娜姐的要求。
元茉莉露出八颗牙齿的职业假笑：“先生想要喝点什么？”
男人微微一笑，那容貌在灯下看不出瑕疵：“看你心情。”
元茉莉眨了眨眼睛，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像什么鸟了。
荆棘鸟，又名天堂鸟，是一类姿色艳丽，叫声难听的品种。
而有一款酒，也符合这款描述。
非常费劲的而又麻烦的丛林鸟，这辈子都不想做第二杯的东西。
主要难点在于雕琢□□块，她洗了手，开始准备切割。
为什么到了赛博时代，切割冰块还得用手？因为光泽度的问题，只有手工的冰块，能闪烁钻石的光辉。
简直是赛博时代的血钻。
又卷，又没意义，更重要的是，没钱。
元茉莉知道对方在灯光下打量着自己。
但她身为酒保，没有资格提出异议。
切完冰块，她开始雕刻菠萝鸟。
这是这支酒命名为丛林鸟的理由。
如果不能使用鸟形陶瓷杯，那么就必须搭配水果雕成的小鸟。
此时对面男人的莫吉托喝了一半，她刚刚好做完前期工作。
开始调酒。
将苦橙酒、陈年朗姆酒、菠萝汁和鲜柠汁混入调酒壶，填满冰块，她正要盖上盖子。
男人再一次伸手，递上了另一支试管。
前面那支是红色糖浆，那么这支呢？她嗅了嗅，有点类似金色朗姆酒的色泽质地，略带一点浓稠的透明液体。
难道也是某种糖浆？
她默默加进调酒壶，一起摇晃。
倒出美丽的橙粉红色液体，淋在□□块上熠熠生辉。
加满冰块，插上菠萝鸟和吸管。
『丛林鸟』完成。
她将这杯与眼前男人十分相配的鸡尾酒推了过去。
但男人迅速反推了回来。
“这是送给你的，Molly小姐。”
……加了料的鸡尾酒，喝，还是不喝？
她犹豫了整整两分钟。
对面的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浅笑：“害怕？”
元茉莉叹了口气：“这家店是安娜姐的，她后天就回来……我建议你请她喝。”
男人拿起杯口插着的菠萝小鸟，一口咬掉了半个脑袋。
“不，我是专门为你而来的，Molly小姐。”
“安娜变性前是伯克帮的一员，来历清晰可靠。”他喝完了自己的那杯‘血色’莫吉托，“而你，是一个身份成迷的女人。小姐，我需要你证明自己是可信的。”
“……我为什么非得是可信的呢？先生。”元茉莉看着眼前的男人发愁。
“因为我会告诉海盗莫乔，你是否值得信任。如果答案为否，那么今夜的Molly小姐，很可能要重新回到你的方格星球老家。”
“……”元茉莉这次的思考时间短了不少，她拿起那杯失去了菠萝小鸟的丛林鸟。
入口是浓郁芬芳的混合热带水果香气。
然后才是清爽的酸甜。
冰凉的酒液在血管里沸腾出火焰的热感。
面前的男人伸出手来：“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单阶，是个侦探，海盗莫乔雇佣的侦探。”
一丝酡红悄然爬上了元茉莉的脸颊。
她眨了眨眼睛，才意识到对方是要跟她握手：“所以你到底放了什么？”
“硫喷妥钠。”
“我是文科生，化学不太好。”
“你可以理解为吐真剂。”
“……”
“别紧张，理解为麻醉剂也行，3-6小时就代谢完，没有其他副作用。”
元茉莉皱眉，又喝了一口加料的丛林鸟。
单阶愣了一下，但还是决定问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Molly小姐，请告诉我你是谁？从哪里来？”
元茉莉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呆的笑容：“你猜？”
单阶笑了笑，拿出一支烟：“我不猜。”
元茉莉突然弹出脑袋，一把抢过那支烟，然后迅速塞进充满水果皮的垃圾桶：“我不喜欢烟味。”
“好吧，你是这里的酒保，你说了算。”单阶摊摊手，示意自己不再抽烟。
但元茉莉还是没有收回身子，她继续贴着单阶嗅了嗅，似乎在确认对方有没有说谎。
单阶不动声色的将元茉莉的脑袋推了推，忍不住疑惑：“我下的只是小剂量的麻醉剂，不是发疯药。”
元茉莉的脸色从酡红变成了深红：“你以为我为什么一开始不想喝？因为我酒量差，酒品更差。”
“……”眼见元茉莉还要喝，单阶立刻夺走杯子，“够了，请回答我的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酒精似乎起作用了，元茉莉眼前有点晃动，“哦你问我是谁？从哪里来？”
“对。”
元茉莉在脑海里想了想，嘴巴一撇：“我是元茉莉……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
“为什么？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来处。”
“没有来处，我的来处也是我一个人。”
眼见元茉莉的回答乱七八糟，单阶开始心痛自己的那支硫喷妥钠，早知道这女人酒量这么点，酒品还这么差，就不掺酒里了。
他走到制冰机面前，拿起水杯勺满碎冰，加上元茉莉打剩的气泡水。
将冒着丝丝凉气的杯壁贴在元茉莉脸上。
“你看起来像是学生。”
她忍不住被凉得发了个抖。
“学生……对啊，我是大学生。”元茉莉点点头，“你怎么知道我是学生？”
单阶懒得回复这种弱智问题：“是这里的学生……还是其他世界的学生？”
“有什么区别？”元茉莉几乎趴在吧台上，但她脑海中还在检索答案。
现在的她很想说话，非常想要分享自己的智慧，“我在哪里都是一个人，我们那里……还不包饭，要自己下楼去食堂……”
但很显然，这不是正常人的智慧。
单阶开始摸索这间酒吧的吧台，看看有没有能揭示不同的地方。
“安娜付你多少钱一个月？”
“没有钱，这游戏没有钱啊。”元茉莉似乎想起来点什么，忍不住皱眉，“这破游戏，又没指导又没礼包。”
“安娜姐让我给她调酒，她管我吃住。”
单阶检查了收银台，忍不住嘲讽：“你也太便宜了，不过，这符合安娜的要求。”
他确认完毕，搬了个椅子坐在元茉莉身边：“刚刚你说到——游戏？”
“那么在你眼里，这是个什么游戏？”单阶循循善诱。
他的脸在元茉莉眼前放大，是属于二次元投射到三次元的那种好看。
不愧是游戏啊……
NPC如此耀眼。
元茉莉喃喃自语：“酒保游戏……”
“名字呢？”
“杀戮国度的酒保女郎。”
单阶露出残酷的笑容，从腰间拿出一把精巧的手枪。
那手枪就比口红大一点点，单阶将其抵在元茉莉的太阳穴上。
“元茉莉小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元茉莉的眼中出现了严重的重影，只有一点亮光闪来闪去。
像黑暗里的萤火虫。
她忍不住伸出手，拿起了那点亮光，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含在嘴里，居然吹出了声音。
单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拿走自己的哨子，但他没有阻止，只是耐心的重复了一次问题。
“元茉莉小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漂亮但叫声难听的荆棘鸟。”
“……”单阶皱眉，但枪口还是没有离开，“那这个世界呢，这个世界在你眼里是什么？”
“你说这里吗？”元茉莉的手指敲了敲吧台的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的。”单阶甚至很有耐心的补充道，“这个游戏世界，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皱眉沉思了一会，决定引用一句非常美妙的名著台词：“游戏……是我的□□，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罪恶的？”单阶似乎不理解这句台词，只是从中挑出了自己认为的重点。
元茉莉又吹了一下口哨，那声音真难听：“如果我不是有罪的，那为什么我活得这么苦？”
单阶愣住了。
元茉莉笑着抬手摸了一下抵在太阳穴的手枪，一点一点的抚摸过去，从冰凉的枪身，摸到了温热的手指。
她的手忍不住在那节指头上徘徊：“你看，游戏多好……在游戏里，我知道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
“在游戏里，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在游戏里，我是Molly小姐，我需要调酒，每天调酒。”
“那你的游戏目的呢？”
“调制……”
“调制什么？”
元茉莉一下想不起来，她笑了笑：“管它呢，我只要在这里每天调酒就行了。你看……一个月了，我才完成了一个每日任务……”
“是什么？”
她扯住了男人的领带，将对方的耳朵贴在自己的唇边，悄悄吐气：“‘带血’的莫吉托，嘘……小声点、沉浸点、不要被海盗莫乔杀了……”
“那么在你眼里……游戏里的NPC是什么？”单阶的脸已经变成了模糊的马赛克。
元茉莉只感觉到一点点温度，她用烧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努力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
“能让我释放自己天性的……朋友。”
“朋友？”单阶很是不解，“你们不是一个世界，你们不是一个物种，你们甚至不是一个维度，这样怎么会是朋友？”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茉莉敲桌狂笑。
单阶的枪被震得掉在了地上。
而那枚哨子却还紧紧抓在她手里。
“一个世界，一个物种，一个维度的人……就是朋友了吗？”元茉莉笑出了眼泪，“从小到大，陪着我的是游戏……带我度过伤心的是游戏……跟我分享快乐的还是游戏……”
“我记不清同学老师的脸，但我叫得出每一个游戏里NPC的名字，”
“你觉得这样比起来，谁更像是我的朋友？”
单阶弯腰捡起了那支手枪，却没有再度指向元茉莉，而是悄悄收回了口袋：“你怎么做到……记住每个NPC？”
元茉莉将手指竖在唇间：“感觉，每个人给我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是什么感觉？”
“我好像说过了……”
“再说一遍。”
“漂亮但叫声难听的荆棘鸟，就像这杯丛林鸟一样。”她举起单阶给她的那杯纯粹气泡水喝了一口，“这辈子都不想再做的酒，丛林鸟一定榜上有名。”
“切冰块……真特么费劲……”
单阶笑了笑，他伸手扶起被一杯鸡尾酒放倒的Molly小姐。
对她说了今夜第一句真心话：“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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