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灵在离开了那处水潭之后,就来到自己以往所处的洞室里,那时一个陈放着各种器具包括那个花灵小时候被禁锢着取血的那方椅子的地方。本是她应该畏惧的地方,现在却变成了她蜷缩的避难所。
她侧躺在那张和刑具无二的躺椅上,又重新戴上那张金色面具。本来在这没有外人的天地里花灵本不必要戴面具来遮挡面部的面具,但因为楚重云的到来,让她时常要将面具继续戴在脸上。
花灵并没有限制对方的自由,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中毒虚弱的身体不能支撑她在这错综复杂的洞室间随意活动,还因为花灵心里隐秘的冲动,一个希望有人能闯入这个封闭的秘境,发现这里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罪恶的冲动。她潜意识里希望这里的一切都暴露在阳光下,即便自己也被炽烈的阳光灼烧,直至变为灰烬。因为她心里压抑着巨大的黑色暗流,里面各种死去的东西在持续不断地**,这些**的东西也在不断腐蚀着她自身,让她的内心变得麻木的同时也异常敏感,敏感到即使是呼吸也能被剧烈地扰动,让她的心就像在永不停歇的激流里震荡,没有一刻安宁和平静。
只是现在花灵有些把握不准。容貌秀美的楚重云本是她寻找到的一个新的刺激,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外界的一份子罢了,如今的发展却有些脱离她的掌控。手上还残留着对方身体的温度,这让她无端颤栗起来。花灵记得当时她鬼使神差地将对方抱在怀里取暖,对方温热的身体让她觉得异常地新鲜,甚至让她无端眷恋。意识到这一点,她像是被什么蛰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任由对方摔到冰冷的地上。
花灵冷眼看着倒在地上楚重云,仿佛刚才与其温存的不是自己一样。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就这么放任对方流血死掉的时候,不久之后对方从昏迷中醒来,替她做了让对方继续活着的选择。
她还记得,当时她发现对方口鼻流血,整张脸都几乎浸在血水里,面色苍白如纸,让人疑心对方是不是已经死去。见到这番景象,花灵心里无端涌现了一股强烈的愤怒,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这股强烈的愤怒到底因何而来,只觉得好似自己胸中的气血在这一刻翻腾起来,刺激着她的心脉,让她无法平静。大概是类似于自己得到的一件精美礼物被人无端毁掉的愤怒情绪。
那个时候,花灵感到自己的胸口也无端疼痛起来,她踉跄着捂住自己的胸口,颓丧地倚靠在洞中石壁上,不去看仿佛已经死掉的楚重云一眼。她当时无心去关注对方的死活,只自顾自地沉浸在一种虚无的情绪里,仿佛这一切都与对方无关。她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又应该要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花灵从自己刚才强烈的情绪里缓和过来。她终于又将目光投到看似已经死去的楚重云身上,想到这个她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之前仅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竟能诱发自己如此强烈的情绪,花灵觉得十分地不可思议。她走近对方,查看对方的死活,发现对方还活着,只不过脉搏微弱,离死也不远了。
花灵当时犹豫着要不要救她,毕竟她从来没有救过人。最终,不知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她捉住对方的手腕,感受着对方渐渐要消失的脉搏,不由得收紧了自己的五指。她感受着自己手里代表着对方生命的脉搏,像是一条将要游入漆黑深不见底水潭的游鱼,让人再也无从寻找它的踪迹。那个生命滑入的地方蓦然出现在花灵的想象里,一种对于死亡的未知的恐惧渐渐在花灵的心里萌生,这是一种她从前从未感受过的东西。这种恐惧无端地让她从自己的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彻骨的寒意,又像是站在一片无尽深渊前窥探。最终她看到了那个东西,尽管只是稍纵即逝的一瞥,也足够让她心惊。
看着自己面前即将死去的“精美人偶,花灵想着,还是不要让她落入那个自己无法探知的死亡深渊为好。
就这样,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情,花灵将楚重云带去了那个她平时疗伤的地方——那个有时可以看到月亮的水潭边。
花灵本可以用内力替对方将身体里的毒素逼出来,或是让对方服下解药,或是最次也可以用特殊培养的水蛭来吸取毒血这种减少创口的做法,可她偏偏都没有。当时她握着对方光洁到没有一丝伤痕的手腕,同时看到了自己衣袖垂落露出的满是可怖疤痕的手臂,突然感到这副景象太过怪诞,太不相配了。她的手颤抖起来,鬼使神差地,在对方光洁但没有一丝伤痕的手腕上割下一道深深的伤口,并将起放入水潭里。
这水潭是处活水,联通着地下暗河。
这时的花灵想放任楚重云就此死去,让这个刺激她心绪的人彻底消失,但同时又矛盾地希望对方能够活下来。这样她就能得到一个和她更加相似的人。
更加相似的人吗?
花灵自嘲地想着,“难道仅仅是在手腕上多了一道创口就可以和她自己更加相似吗?可自己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未免也太牵强、荒谬和自以为是了。对于自己这样满心罪恶和怨恨的人,还怀有这些想法也未免显得太‘温情脉脉了’。”这样想着想着,花灵不由得自嘲地笑出声来,她笑得越来越放肆,笑声在空旷的石洞里回荡,兜兜转转几乎都涌向了她自己。这是她活了十九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笑得这么畅快,她此时尽情地嘲笑着自己。
她放任对方躺在冰冷潮湿的石头上,割开的手腕放于漆黑冰冷的潭水中。此时月亮还没有升起来,至少是还没有到可以透过洞顶缺口照射进这个她们现在所处洞室的位置。因此没有点灯的山洞里此时显得十分昏暗,身着白衣的花灵像白色夜昙静静地绽开在黑暗里,像是在守候着对方醒来,又像是在等待着收割对方死后的魂灵。
事实上,花灵也的确是同时在等待对方的苏醒和死亡。然而等了很长时间,对方既没有死也没有苏醒,这让花灵心烦意乱,因为她急于等待一个结果。她本想将对方的死活交给天意,但漫长的等待让她无所侍从,她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鬼使神差地,花灵将仍然昏迷不醒的楚重云抱在怀里。她仔细端详着怀中满脸血污的楚重云,之后细细地将对方脸上的污血擦去,对方秀美的面目就这么完全暴露在她眼前。她仔细地用手指描摹对方修长的眉眼,想象着初见时对方给予她的惊鸿一瞥,想象着对方那双温柔的眼睛,花灵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那时花灵似乎正沉浸在一种愉悦的情绪里,但她并没有将对方割开的手腕从冰冷的潭水里拿出来。感受着自己怀中对方的身体在一点点地逐渐变冷,花灵怀着一种要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毁掉的决绝,仿佛将要死掉的是她自己。此时的花灵沉浸在一份隐秘的自毁的快感里。但最后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就要滑走了的时候,她感到了一股无限的眷恋和不舍,这股情绪强烈得让她感到害怕。她紧紧地抱住怀中楚重云的身体,之后又突然惊恐地放开,任由昏迷的对方摔到冰冷的地上。同时,花灵本来戴在脸上的面具也因她自己突然剧烈的动作而掉落。
后来,对方没有死掉,花灵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尤其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内心——自己好像比想象中更喜欢对方,至少不会再将对方当做仅仅是自己一时兴起捕到的玩物了。只不过她自己对对方产生的陌生情感感到恐惧。
而另一边的楚重云在寻找出路无果后,察觉到这片石窟的地下可能有暗河,寻着微弱的汩汩水声,她终于见到了水——她回到了之前那个水潭。只是就在她想仔细辨别什么的时候,突然又昏倒了过去,原来因为过度消耗的体力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无以为继,在即将找到一些头绪的时候,陡然的放松,欣喜,和突然精力的调动让她彻底失去意识。
等到楚重云再次醒来的时候,傍晚昏黄的日光映照在高悬的洞顶缺口上,红色的晚霞被那小小的一方缺口截取了一小块。
望着圆盘大小的那一方天空,楚重云觉得这一阵恍惚,从来到这里开始,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还在人间。这更加激发了楚重云逃离这里的决心。
她小心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尽量避开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却突然惊觉自己的手腕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仿佛从来没有受过伤一般。她连忙拆开自己的伤口查看,却看到本应有伤口的位置光洁如新,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仿佛之前受的伤是自己的错觉。
而这不过是过了一个昼夜的时间。想到这一点,楚重云又到水潭边去照自己的脸,发现脸上的细小伤痕也消失不见。她似乎是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了然又不可置信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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