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次的比赛也不能代表什么，一切还是以艺考为主啊，别因为这点小事就一蹶不振。”
“非要说，画画有天赋的大有人在，有天赋不努力，不练习那也就是个废纸，学习，练习很重要，想想，我是不是已经好久没收到你的练习作业了？”
“你还想不想走这条路？..........这点,你要想清楚........”
夏天的R城炎热又难耐，高温下滚滚热浪直往人脸上扑。少年在和老师谈过几小时后终于被释放，拉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外头高温的空气扑面而来灌进胸膛，他深吸口气，才渐渐把胸口那沉闷的不知何去何从的郁气倾泻而出，脑中一遍一遍重复的是老师的话，是劝慰也是教育。少年的眉头皱的化不开，他自己毫无察觉，多久没来过这里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又或是更久？他忍不住觉得嘴巴里涩，烟瘾像被那口闷气一起勾了出来，他不自觉地去摸口袋，眼睛却仍然出神地望着画室对面的车水马龙，手上摸索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才意识到今天穿了条口袋小的牛仔裤，没带烟。
他颇为烦躁地将头上略长的头发揉了下，平常除了在上学，其他的时间他都在身后的这间画室度过，现下从这里走出来，这漫长的假期，他居然不知道该去哪里，迷茫，无聊，这是他这几个月的感受，好像什么都没干却又什么都不想干。
也是，从前的十七年的人生里，除了画画，好像什么都没干。
一筹莫展之际，一通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他随手将电话接起。
“小墨啊，你还回来吃午饭吗？”是邱姨。
“哦，回来的邱姨，我大概20分钟到家。”对面的人应好，挂了电话，夏墨就迈开长腿回家。
地铁几个站的距离，夏墨回到家的时候，饭菜刚刚好端上桌，洗过手便上桌吃饭，刚刚坐上桌，他就发现没有一道菜不和心意，可是他没什么胃口，扒了几口饭便想整理下桌，邱姨能在夏家干这么多年，除了绝顶的手艺，更有极致的细心和体贴，她几乎是瞬间感知到了他不高的兴致。
“饭菜不合胃口吗？”她声音轻柔。
夏墨看着她，只是笑着摇头：“邱姨，要是连你做的饭都不和胃口，那就没人做的好了，我只是没什么食欲，早餐吃多了。”
邱姨似乎是放下心了，“那一会饿了，再告诉邱姨，我给你做。”夏墨点点头，下桌就上楼回了房间。
打开门，落地窗将阳光纳入房间，白天不需要开什么灯，室内就已透亮，一切被笼罩在金黄色的温暖里，那些画架，那些干透的颜料，那些墙上的画，所有的一切看起来是那样柔和，夏墨向来喜欢亮色系，喜欢一切接近阳光的布施，所以床单是洁白的，所以入目可见的床是天空蓝，衣柜是阳光一样的黄，这一切在白色的瓷砖下都仿若一幅天真又极富艺术感的画。他沐浴在这阳光里，肩膀却不自觉的驼了下来，好像终于卸下了什么，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缓缓走到床边，坐下，躺平，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是各式各样的花卉，它们以各种姿态盛开在洁白的墙上，这是夏墨记事后的第一幅作品。
刘老师的话又开始在脑海中盘旋，比赛不能代表什么？是吗？如果比赛不能代表技术，代表成绩，那么还有什么能够告诉他，他学的这十几年的画，他曾经引以为傲的艺术天赋不是在自欺欺人呢？不过一个省级的比赛，连初赛都没过去，什么天赋，什么十几年的画龄，都好像一个笑话。
艺术这条路好像一直都很拥挤，世界上有无数人热爱画画，但它让人看不见未来，永远有人前仆后继，永远有人高山仰止，画出来的那是极少部分，多的是一辈子的庸庸碌碌。会不会这次的失败就是一次警醒啊夏墨，告诉你其实你不过如此，告诉你天赋不过是身边人给你的几分不走心的玩笑，告诉你你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有希望，或者它在提醒你趁早回头，别再在没有未来的地方投入过多。
想着想着，眼前就有些模糊了，模糊到夏墨好像又看见了那天信心满满提交作品的自己，好像又看见了没有自己的复赛名单，一切刻意回避却又回避不了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海，夏墨想停下不想，思绪却像海，裹挟着他骄傲的自尊不允许他逃跑。就在他要越陷越深时，房间里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吓的他一激灵，但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接起电话来，对面是他爸老夏的声音，他似乎很忙，来不及有什么前言，单刀直入。
“现在在家没？”
“嗯。”
“我书房抽屉里有份很重要的文件，是收购合同，你帮我找出来，杨助等一会到家，你给他。”
“行，今晚回来吃饭吗老夏？”
“回不去了，有应酬。给留碗汤得了。”夏墨表示知道了，挂了电话便下床到书房找文件。
夏东盛的书房是绝对私密的，平时邱姨除了打扫地板以及擦书柜，一般都不会进入，夏墨则是没兴趣进入，所以文件放在哪个抽屉是个问题。夏墨先是翻了翻书桌的抽屉，没找到，于是又去翻书架的抽屉，这次面上就是，他拿起文件，本打算就此走人，但文件下面的那个黄牛皮纸袋却吸引了他的注意，那纸袋上大大写的是医院的名字，他皱了眉头，将纸袋取出，里面的内容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老夏的体检报告。
自从爱人因病去世后，老夏就一直都有每年做体检的习惯，小时候夏墨问他结果，老夏总是会笑着说结果挺好，长大一点，缠着人要看，老夏却不给，实在被烦的紧了，他就会佯装怒态地说：“怎么啦，这么盼着你爸有事啊，你能不能想点好。”于是即使夏墨想看，也只能作罢。今天陡然间看见了，才知道这个小老头，满嘴都是硬撑的谎话。
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工作却是一年比一年多。
什么时候有的胃穿孔记录？两年前12月9号，那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心肌炎......去年就查出来了，也不告诉我，瞒的真好啊老夏，我说怎么这几年突然那么养生，连回家吃饭的次数都多了，原来是撑不住了吗.......
黑白的文字像一把把泛着光的刀在凌迟他的心，夏墨感觉眼前一片模糊，平时拿画笔稳得像机器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内容，呆愣在原地，像一个无措的孩子，突然，安静到要凝固的空气中传来敲门声，邱姨在外面提醒杨助已经到了。灵魂仿佛光速回到了躯壳，夏墨迅速收起了报告，一丝不差地恢复原位，拿上文件出了书房。
客厅里杨助已经等着，夏墨把文件递给他，好似随口道："杨叔，公司最近很忙吧，在谈收购。"那人好像很意外他会突然地关心，要知道从前别说问了，夏小少爷根本就不屑看这些生意上的东西，一心一意扑在艺术上爱他的画。杨助点点头，带着笑回：“其实也差不多到收网阶段了，忙过这一阵就好些了。”夏墨点点头，杨助拿了文件就要走，夏墨却突然想起来刚刚看到的东西------胃穿孔，于是猛地叫住那已经打开门要出去的人，他跑进厨房，过了会，拎了个保温餐盒，交到杨助手里，顺道也拿了瓶果汁给他，笑着道：“果汁给你，这汤你帮我带给我爸，再忙别忘了吃饭。”
杨助看着手中的餐盒和果汁，发自内心的笑了，难怪都说夏氏但凡是见过小少爷的那些个老古董都对他赞不绝口呢。眼前的少年，有着一副好皮囊，皮肤白净，鼻梁挺拔，天生的笑唇，那双眼睛虽生得细细长长，却因为他永远笑意盈盈，一点不显得凌厉，说话有礼却也带着温度，整个人是温柔而又松弛的，让人忍不住的对他放下心防，长相气质上讨人喜欢就罢了，偏偏他还是个体贴人的。这世界本就偏爱外貌出挑的，容貌好又情商高，更是让人喜爱的紧。杨助谢过夏墨，心里对这少年的好感度直线上升，这几日的忙乱带来的烦躁连带着也少了几分。
杨助走后，夏墨本想回书房再仔细看看刚刚的体检报告，人已经走到那房间门口，却在要拧开把手的一瞬间突然泄了力。他垂着头看着木地板，发愣地想，然后呢？看到了又能怎样呢？即便知道他的身体情况不太好，自己也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他不想学商科，对以后继承家业什么的也没那么大兴趣，或许老夏一直深谙这点，所以才没想着告诉自己，因为他知道，他的儿子帮不上什么忙.......
思及此，夏墨陡然垂下手，转身回了房间。
房间里的一切都还是那样柔和，但夏墨已经感觉不到它们带给自己的任何一丝积极情绪，老夏的体检报告，一直在他脑袋里挥之不去，胃穿孔，心肌炎，这些都是什么时候的事......12月9号，前年的12月9号，自己在干嘛？为什么连自己的父亲胃穿孔进了医院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他开始翻看自己的手机日志，找不到当天的记录，于是又翻他和老夏的聊天记录，去年......前年的12月，老夏出了个很长的差，就是这个时候，那自己在干嘛，夏墨又把聊天记录往下翻了一页，突然映入眼帘自己发的一张图，那一刻，他一下想起了什么，颤着手点开那张图，原来就是一幅画，是自己画的画，两年前的那段时间，他参加了绘画集训，集训里有比赛，他作品准备了好几天，得了一个小小的奖，老夏为了不影响他画画，就什么也没告诉他。
这个小老头，平时吐槽着自己后继无人，但真有能让夏墨展示自己的时刻，他却比谁都上心。其实那只是个很小的比赛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含金量，甚至第一名的奖励也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摆件，不参加影响不到什么，但是老夏宁愿撒谎，也不想让自己担心。
那个比赛赢下的摆件就摆在他的书桌上，夏墨沉默的与这个憨态可掬的小狗摆件对视良久，直到他的眼睛渐渐模糊，鼻尖也开始发酸。
其实没什么，只要自己不要那么在乎比赛的结果，也当作没看见老夏辛苦的支撑，那他依旧可以什么都不想，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追求他的艺术，不顾一切的投资他的梦想，可是他不能，他心里永远有一个声音在质疑他的能力，永远有老夏疲惫的身影。
夏墨脸埋进掌心，眼泪湿润，肩膀轻颤，什么声音也没有，房间里的阳光还是那样好，但十七岁的岔路口，梦想与现实的鸿沟压弯了少年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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