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焰,了然灼空。一团乌云席卷而来,顷刻间布满万里天空。不过几秒,当乌云离去,月光还是往日皎洁的月光。枝繁叶茂的大树之下,一盏白光灯滋滋闪烁。这时,灯光下现出一道影。
此乃“疫”。
据《一经鬼事之行》对“任意”规则的记录,人是由灵魂构成。人死后,灵魂经过觉醒,演变为其他形态存在于死的世界。其他形态包括留有肉身的“灵”和肉身消失殆尽的“疫”。灵或疫第一时间出现在人的死亡地点。此地称“墓”。
灯光下的疫一动不动地立着,垂着脑袋,有时随灯光忽明忽暗变得忽现忽隐。时间悄然离去,天边泛起鱼肚白,渐渐地,已是上午八点。阳光刺眼地照射下来,城市一片生机盎然。
他还是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他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不知道是应该一直在这里等徕骷,还是索性回趟家再回来。如果离开这里,离开了他的“墓”,又在途中发生意外的话,徕骷还能找到他吗?可还不去做那件事的话,总觉得死得很遗憾。还有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他曾经健硕的身体早已被大火烧干净。他记得4月2日晚上九点四十八分,限宇路住宅区八号楼发生火灾。他当时与队友极力救火。
当时,限宇路住宅区八号楼六楼窗口忽然冒起浓厚的烟,第一时间发现着火的人迅速拨打了火警电话。
望着熊熊升起的浓烟,忽然发现有个女人就要奋不顾身冲进楼里,宋周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并喊道:“在外面待着,我们会进去!”
女人看着宋周明,无助地哭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才五岁,他还没有出来,求你救救他!在六楼602,他在房间里睡觉……”
宋周明带着队员冲进楼内……
工作开展得很顺利,不过在宋周明打开那扇房间门前……
据报道,此次火灾事件仅有一人死亡。火灾爆炸原因仍在调查。
爆炸?怎么会爆炸呢?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乎,便想回家去了。他想起离开家时,儿子兴高采烈地对他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他。他没来得及听,说回来之后再听。决定了就要走,身边蓦然多了一个人,那人问:“你去哪里?”
转头看了看来人,宋周明回:“我想回去和家人道个别。”
“道别?好啊,明天我在这里等你。”
“多谢。”
宋周明看着那人转身离开直至身影消失,这才继续朝家的方向走。
脑中传来嗡嗡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他可以穿过这面墙,他便穿过去了,那声音告诉他可以穿过这片玻璃,他也顺利穿过去了。声音越来越小,他渐渐发觉走不动了,感觉累得不行,呼吸都有些困难,于是在路边左右张望,随意抬手一招,一辆出租车意外地停了下来。
他受宠若惊,迟疑片刻方才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师傅通过车内后视镜瞧了他一眼,问道:“去哪里?”
他回:“建材市场南街。”
师傅启动车子,按不住好奇,又问:“是要去买车吗?怎么不在晚上去买?你已经累得不行了。”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回答,最后还是老实地说:“不是,我家住那里。”
“哦,那是卖车的?”师傅看到他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叹了口气,“其实白天也可以出来啊。”
宋周明抬起头来看向师傅:“……您不害怕吗?”
“既然还活在人间,总不能只拥有夜晚。”师傅开怀大笑起来,“我可是个好公民。”
宋周明见状,一改方才的愁闷也露出笑容来说道:“人类本来也想在夜晚出行。要是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那可能要到很久以后咯。不知道还能不能睁眼到那时候。”他仔细看着路,突然被前方变道的车辆吓了一跳,他借此以引,义愤填膺,“是好是坏怎么能因为身份判断呢!你说对不对?”车辆速度慢了下来,他又振振有词接着说,“国家真该好好推行新政策,给我们也办个一模一样的身份证。”他看看一脸平静的宋周明,想起之前的一桩谋杀案,“前先天有个饭店死了几个人,人类警察查了三天都没有任何发现,居然立马就将罪行推给鬼,说什么‘没有犯罪嫌疑人,只能是鬼了’。此事交由人鬼事务所,他们也查了三天,一样没有任何发现。这件事从此不了了之。”师傅一拳捶在方向盘上,“我看他们根本没有认真查,最起码要证明不是鬼干的啊!这不是无妄之灾吗?所有鬼都变成了嫌疑人。不过要我看,凶手真是鬼,早被徕骷杀死了,哪里还轮得事务所。这也对了,难怪什么也查不到。”话题停在这,他转而说,“你现在连个肉身都没有,万事小心。”
宋周明轻声笑了笑。什么“早被徕骷杀死了”?那火灾的纵犯是不是也已经死了呢?
“小心有什么用,人说有罪,那就是有罪。”他轻蔑地说,有些反讽的意味。
“那就小心到有鬼说有罪,那就是有罪的时候呗。”
阳光从玻璃窗上照射进来,宋周明的手放在玻璃窗开关处,不一会儿,又平静地放回了膝盖上。
没多久,师傅将车停稳:“到了。钱付这里。”伸手指了指副驾驶座后背上挂着的二维码。
宋周明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地说:“我没带手机……也没有现金……要不您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叫家里人来付。”
“家里人是普通人还是和你一样?普通人可叫不过来。”
他闻言低下头。“只是普通人。”
“那还是算了吧。”师傅招招手,“你下车吧,下次遇见了再付也行。”
他抬起头,感动道:“谢谢。”
难得回家,不过好像只有孩子一个人在。他轻松地穿过紧闭的门,笑着走过去:“今天不去上学吗?”看见桌子上的饭菜,又说,“你还没吃饭吗?都凉了,我给你热一下怎么样?”
孩子不说话,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他本想将碗拿起来,奈何手直接穿了过去。“你妈去哪里了?”他欢快地问道,并直接放弃凉饭,且走到孩子身旁伸手想摸孩子的头,然而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笑意从脸上消失。悄然收回手又扬起笑,自问自答:“还在工作吧。”
“……4月2日晚上九点四十八分,限宇路住宅区八号楼发生火灾,据了解,起火原因是张女士出门时忘记厨房正在熬汤……”电视机的声音一直开着,直到这会儿才传进耳朵里。
“啊,原因已经找到了吗?不过你看这个做什么?”他轻松地笑着,想要将电视机关掉,奈何按了半天开关键,电视都没有任何反应,只好万般无奈地走到沙发那儿,一屁股坐下,坐在孩子旁,一开始还想伸手搭在孩子肩上,就如同以前那般,不过还是算了。孩子这么大,应该也不喜欢老父亲总是跟他勾肩搭背。于是只好跟着一同默默看电视:“4月2日晚上九点四十八分,限宇路……”
也不知道看了几遍,黄昏来临,屋里渐渐暗了下来。宋周明惊觉自己应该走了,最后又问了一遍:“你妈去哪里了?”
老实说,一直听着报道说自己死了,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到底要看几遍才会好受一点呢?
玻璃门外有一把靠背凳子,他走出门坐在那里吹风,心里想着不如再等等看,反正时间还有很多,待在这里也或许更安全。他突然意识到,即便一天不吃饭,肚子也不会饿。
轻风吹来,一时分不清有没有拂面而过,有没有带来凉爽。星星挂到了天空上去,月亮也在一旁作伴。月亮是圆的,有些暗淡,仿佛不愿出面,于是让黑云飘过来遮住脸,又飘过去露出面。一来二去,在月光下忽现一道人影。宋周明以为是孩子妈回来了,于是高兴地站起来:“大晚上的怎么才回来……”结果却是另外的人。
“宋周明先生,你好。”对方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且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展示给宋周明看,是他的工作证。“我是人鬼事务所的伊宁宁。”他将证件收回口袋里,“限宇路火灾相关事情还在调查,请您配合跟我走一趟。”
宋周明心想,看来电视里报道的失火原因不过是为了不引起人类恐慌,如此一来,当真是有鬼在作祟了。能对此事的调查贡献一份力量自然再好不过,但要是自己这一去就再回不来……
不如算了吧。他说道:“我还在等人,可以——”“时间紧迫,请您配合。”伊宁宁打断他的话。
对方强硬的态度反倒让他感到恐慌。
“……好吧。”若真是人鬼事务所,倒不至于如此担心回不来。
“谢谢。”伊宁宁客气道。
本以为会被带到人鬼事务所去,但情况看起来不太一样。没有人知道人鬼事务所的具体位置,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模样,不过肯定不会是一家咖啡厅。服务员将两杯黑咖啡端放在桌上。可能是怕宋周明感到紧张,伊宁宁特意将一杯咖啡推近他,表示请享用并且不要感到拘束。
宋周明略感奇怪,可想来有关于鬼的事情都不能按照人类通常想法思考,于是谨慎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他这时端详起坐在对面的人来。
伊宁宁?真像个女生名字。脸上干干净净的,五官又精致得像个洋娃娃。个子长得很高,身材看上去偏瘦,可大抵是人鬼事务所的人,从他的手背来看,衣服之下应该是强健的身体。头发倒是很有光泽,不过随意看一眼的话,感觉质地很硬,细看来又觉得柔软,有一种不经常打理但可能又在经常打理的似凌乱而非凌乱的感觉。额前的发丝遮挡双目,看不出他此刻的神情,说话的声音却透着平静随和,只是在此背后总感觉他在压抑着什么。
“宋先生很喜欢我的头发?”
“哦不是,是我儿子的发质没有您那么好,所以多看了一会儿。”
“您儿子?”
“是的,今年就要去高考了。”
“我们说正事吧。”他直截了当地结束上一个话题,转而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记录本和一支笔,“我需要详细记录,您不介意吧。”
“不介意。”
“限宇路发生火灾已经是四天前,不正常的爆炸是因为有鬼在背后动了手脚。我想知道宋先生都看到了什么。”他简明扼要地这样说。
见宋周明默不作声,伊宁宁又说道:“您先想一想当时的情况,有没有在楼里看见可疑的人什么的。不用着急回答我。”
既然如此,那就慢慢说吧。
“其实爆炸的时候,我看见火光之中站着一个人。出于本能我想要去抓住他,但他看上去并不感到畏惧。就像大蟑螂看见人,却把人吓得半死。而且进了那个屋子后,是他告诉我有小孩睡觉的房间在哪里。”伊宁宁没有被他的比喻逗笑,始终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宋周明继续说:“我只知道这些,因为后来我就死了。”他坦率地耸耸肩,“你们查到什么了吗?”
语尽,伊宁宁抬眼看他,接着往后一仰,说:“啊,确实是这样。我当时因为害怕爆炸差点就跑了。”他哈哈笑起来,越笑越是张狂。
宋周明难以置信地站起来。
“您说什么?”
伊宁宁撇撇嘴,两手一摊:“就是这样。”
宋周明还在等他解释清楚,却听他无奈地喊:“怎么效果这么慢啊,我好不容易把人带到这里的!”
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立马得走,转身时却被椅子脚绊住摔在地上。想要爬起来,却惊觉手脚不听使唤,大脑也莫名渐渐变得混沌。
“哈!”
一声笑从头顶传来。宋周明紧咬牙关,努力许久终于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哆哆嗦嗦站了起来。且看一眼伊宁宁,他慵懒地靠在椅子上,右手手腕一用力,便抬起整只手,且伸出食指往上一勾,宋周明的右手臂就抬了起来。又见他食指指向宋周明的左脚,指尖慢慢朝前移动,宋周明的左脚就往前走了一步,脚趾艰难地滑过瓷砖地,留下深深的痕迹。宋周明这时才知道,刚才不是自己站起来的,是伊宁宁让他站起来的。
伊宁宁就这样用一根食指对着宋周明比画来比画去,宋周明也随着他的比画这边走两步,那边走两步。没过一会儿,伊宁宁似乎厌倦了,手耷拉下来,头重重地靠回椅背上,咖啡厅顶上的灯光在他眼里熠熠生辉。他自言:“效果好像不怎么样。”沉默一会儿之后,便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
“请您慢走。”门口的服务员弯腰笑送客,他则偏身点了下头。
清静的咖啡厅里,只见一位女士正在收拾桌面,桌子旁边的底下则凌乱地丢弃着人的四肢,那是宋周明身为“疫”的四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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