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地理课的后半段，林念是在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状态下度过的。
他能感觉到老师的目光好几次扫过他，带着一丝不赞同，大概是以为他在偷吃东西。他却连抬起头解释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所有感官，都背叛了他，顽固地聚焦于口腔里那片小小的区域。舌尖所到之处，似乎还能尝到那股霸道的、混杂着甜与辣的陌生味道。而他的嘴唇，更是像被火燎过一般，始终残留着一丝酥麻的、灼热的触感。
是江野手指的温度。
这个认知让他羞耻得几乎要将头埋进课桌里。
下课铃一响，他几乎是弹射起步，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他没有回宿舍，而是跑进了教学楼一楼的水房，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着自己的嘴。
他想洗掉那个味道，洗掉那个触感，洗掉那份让他心慌意乱的记忆。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镜子里那个双唇被水浸得有些红肿、眼眶也微微泛红的自己时，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洗不掉的。
桌洞里那包辣条，像个烫手的山芋。晚自习前，林念趁着江野还没来，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包装袋的一角，将它拿出来，扔进了教室后门的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自己像是做贼心虚。他回到座位上，拿出湿纸巾，把自己课桌上那片被江野“侵占”过的区域，来来回回擦了三遍，直到桌面散发出消毒水的清冷气息，他才稍稍感到了一点心安。
仿佛这样做，就能重新加固那道“三八线”，将那个混乱的、不可理喻的人，重新隔绝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江野踏着晚自习的预备铃走进教室，坐下来时，目光在空荡荡的桌洞里扫了一眼，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落在了林念的侧脸上。
林念感觉到了他的注视，但他没有转头，只是将自己的背挺得更直，身体也更用力地朝过道那边靠了靠，将那份“划清界限”的姿态，做得十足。
整个晚自习，江野难得地安分。他没有转笔，没有听歌，也没有用腿来骚扰林念。
他就那么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用一种林念无法理解的、专注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那目光不再像最初那样带着探究和玩味，反而沉淀下了一些更深的东西。林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后颈的皮肤都像是有蚂蚁在爬。他手里的笔有好几次都差点写错字，一颗心被搅得乱七-八糟。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晚自习下课铃响，林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收拾好东西，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想立刻逃回宿舍那个属于自己的上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一点点安全感。
食堂到宿舍有一段必经之路，路灯昏黄，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因为是下课高峰，路上挤满了学生。
林念抱着一摞书，低着头匆匆地走着。食堂里的人太多，他不想去挤，打算直接回宿舍吃点饼干对付一下。低血糖的后遗症还在，他脸色有些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
就在经过一个拐角时，旁边忽然冲过来几个人，嬉笑打闹着，其中一个男生像是没长眼睛，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哎哟！”
林念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怀里抱着的书“哗啦”一下全掉在了地上，散落一地。
“你走路不看路的啊！”撞人的男生非但没道歉，反而恶人先告状。他叫李凯，是隔壁班一个出了名的刺头，仗着家里有点钱，平时在学校里横行霸道。
林念不想惹事，他蹲下身，默默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书。
李凯旁边的同伴用手肘撞了撞他，嘲笑道：“凯哥，你跟一个书呆子计较什么。”
李凯觉得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他一脚踩在林念刚要伸手去捡的一本练习册上，用脚底碾了碾，吊儿郎当地说：“我撞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哑巴了？”
林-哑巴-念的身体僵住了。
他抬起头，昏黄的路灯下，李凯那张充满恶意的脸显得格外清晰。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请你把脚拿开”，但从小到大，他从未和人这样正面冲突过，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周围路过的同学都看到了这一幕，但没人敢出头，都只是匆匆瞥一眼，就加快了脚步。
就在林念的手指因为屈辱而攥得发白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把你的脚，拿开。”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划破了周围嘈杂的空气。
林念猛地一回头。
江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就那么静静地站着，身影被路灯拉得颀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总是带着点懒散笑意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沉沉的墨色，里面没有一丝光，只有一片冻结的、危险的寒意。
李凯显然也愣了一下，他不认识江野，但被对方的气势镇住了。他下意识地就想把脚挪开，可随即又觉得在朋友面前丢了脸，色厉内荏地嚷道：“你谁啊？多管闲事！”
江野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迈开长腿，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李凯走了过去。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可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李凯脸上的嚣-张气焰，随着江野的走近，一点点地熄灭了。
最终，江野停在了李凯面前。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李凯还踩着书的鞋上，然后，他抬起眼，看着李凯，极轻地笑了一下。
“我再说一次，”他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只有他们几个人能听见，“把你的脏脚，拿开。”
那一瞬间，林念感觉江野像是变了一个人。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懒散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而原始的压迫感。
李凯彻底怕了。他甚至能看到江野那双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的自己那张惊恐的脸。他触电般地收回了脚，甚至还因为动作太猛，踉跄了一下。
江野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再给他。
他弯下腰，将那本被踩脏的练习册捡了起来，用手仔细地拍了拍上面的脚印。然后，他将书递给了还蹲在地上的林念。
“走了。”他对林念说，声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那种散漫。
林念愣愣地接过书，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就又被那只熟悉的大手攥住了。
江野拉着他，头也不回地挤进了人群，将身后那些惊愕的、畏惧的目光，全都甩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被拉出人群，走到宿舍楼下光线充足的地方，江野才松开手。
林念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热度。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半晌，才挤出两个字：“……谢谢。”
“嗯。”江野应了一声，双手插回兜里，视线落在林念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忽然问了句，“没吃饭？”
林念摇了摇头。
江野的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他没说什么，只是道：“上去吧。”
林念默默地跟着他上了楼，回到宿舍。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等他洗漱完，爬上自己的床铺，准备睡觉时，却听到对面床铺的江野翻身下床的声音。
“我去个厕所。”他对宿舍里另外两个正在看书的室友说。
林念没在意，他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刚才江野站在他身前，那个高大的、充滿安全感的背影。
时间过了很久，江野都没有回来。
久到林念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悄悄探出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空床铺，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慌。
他想起了昨晚，江野也是这样，消失在了阳台。
他会不会……是去找李凯他们的麻烦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林念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他再也躺不住了，他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套上外套，也悄悄地溜出了宿舍。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凭着直觉，在校园里那些僻静的角落里转悠。
最后，在体育馆后面的那片小树林里，他听到了说话声。
林念立刻停住脚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悄悄探出头。
月光下，他看到江野正靠在一棵树上，他身前，站着下午撞人的李凯和他的两个同伴。
没有打架。
江野只是那么懒洋-洋地站着，手里还把玩着一个金属的打火机，盖子“咔哒、咔哒”地开合着，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凯的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恐惧。
“……野哥，我，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我不知道他是你的人……”
江野没说话，只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眼看着他。
那一眼，很淡，却比任何殴打都更有威慑力。
“他的东西，都比你的命金贵。”江野缓缓开口，声音平得没有一丝波澜，“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碰他。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合上了。
然后，他直起身，淡淡地说：“滚吧。”
李凯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带着同伴跑了。
树林里，只剩下江野一个人。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却没有点，只是夹在指间，然后抬起头，看向了林念躲藏的那个方向，轻轻地笑了一声。
“看了这么久，不出来？”
林念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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