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泽和俞锦程冲洗好木盆走上桥，发现章屹峰还伫立在原地若有所思。
“峰哥在想什么？”余泽问。
章屹峰回神，答道：“没什么。只是好奇泽年兄弟是怎么做出这桂花皂来的。”
章屹峰探究的目光中藏着一丝审视。
即便樾州府云集天下商人，也不曾见过有谁带来这新奇的“桂花皂”。
余泽只当他是想打探桂花皂的配方和做法，神秘一笑。
“这是商业机密。峰哥要是对我这桂花皂感兴趣，可以合伙。我记得峰哥是从西溪县来的，你大可以在下次回家的时候从我弟弟这带一批货回去，卖出去的你和我元焱弟弟五五分，如何？”
听他这一番话，章屹峰猜余泽是要将这生意长久做下去的，这样下来他对这桂花皂也更放心些。
若是只做小笔买卖，这桂花皂用起来反而不安心了。
“这个提议不错，那就请泽年兄弟好好备货。”
俞锦程见他们两人相谈甚欢，心中暗叹一口气。
他将余泽手里拿着的木盆叠在自己手里的盆上，出声打断道：“余泽兄，趁时候尚早，咱们再去市肆里逛逛。”
余泽应了一声，请章屹峰同去。
俞锦程不愿有这么个外人盯着，抱着木盆轻轻顶了顶余泽的后腰，余泽却丝毫没有反应。
章屹峰自余泽说他有龙阳之好后就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旁边那位弟弟的“不友善”。
意识到他们俩关系非常，他此刻也不愿再讨人嫌。
“你们兄弟二人自便。既然要逛市集，手上拿着这两只木盆也不方便，就先交给我吧。我去给你们将马车赶来，就还是在白豚铺那等你们。”
说完，他伸手去接俞锦程抱着的木盆，看见俞锦程明明平淡儒雅的脸上，却隐隐透出一记“算你识相”的眼刀。
“峰哥一会儿见啊。”余泽挥手和章屹峰道别。
俞锦程拉过余泽拜拜的手就疾步往东市走去。
余泽被他抓得有些犯疼，他想把手拉回来却敌不过俞锦程的力气。
“俞锦程！臭弟弟！你搞什么？轻点儿！”
感受到余泽的挣扎，俞锦程继续走了几步后终于是停下来，松开了余泽的手，说话声里带着怒意：“你可知门吏是官家的人？”
余泽揉着被攥痛的手，答：“知道。”
“那你还同他攀谈那么多？当下你身份未明，他又几番试探，你就不怕被他抓到把柄当做是外国的奸细抓了去？”
余泽心里其实也有数。
不只是章屹峰试探过他，就连眼前的俞锦程，在他刚住进他家的时候也对他有诸多试探。
“那你呢？”余泽问，“你对我几番试探，也一定是心有疑虑，又为什么让我继续留在你家了？”
俞锦程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语塞。
周遭唯余往来人群的谈笑声，填满了这片刻的静默。
你不用怕我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余泽率先打破沉默，拍了拍俞锦程的肩膀，“我明天就走。”
两人默契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接着往市集的方向走去。
比起西市，东市多了不少大店面。
两人不约而同在一个摆着小饰品的摊贩前停下。
余泽一眼相中了一只黑色的穗子。
倒不是他对黑色情有独钟，他八字缺水，而五行中，水属黑色；他只是想通过外物来弥补这一点。
他拿起这条穗子，发现上头打着一个好看的绳结，只是在通体的黑色绳体中并不显眼。
“小郎君好眼光，这只穗子上的绳结是用临安的丝绸编的，珍贵得很哩！”摊贩老板娘是个梳着发髻的妇女，见余泽对这件商品感兴趣，连忙推销起来。
俞锦程也看到了绳结。他说道：“余泽兄喜欢，便买下来吧。”
一旁的摊贩老板娘也连忙劝他买下，晚些可就卖给别人了。
余泽犹豫道：“这穗子上的绳结是好看，就是不够显眼。也不知和笛子是否相称。”
他正后悔没有把笛子带来，却见俞锦程拿过穗子，又从衣襟内取出那玉笛，将绳结系在笛尾后重新交还给余泽。
温润通透的白玉和玄色的绳结甚是相称。
只是那绳结终归是不够显眼，乍一看与寻常死结无异。
余泽还在思量着还是算了，俞锦程却已经问了价钱，掏出钱袋买下。
“你怎么回事儿？这绳结也没那么好看。”余泽嗔怪道。
俞锦程解释道：“余泽兄无非是觉得绳结不够显眼，回去我用别的颜色的线给你改改就是了。”
俞锦程认得这个结，既然余泽喜欢，他自然要买下。
余泽心想，总归花的不是他的钱，由得他去。
这么一小条绳结和穗子他就掏了那么一两银子，这元焱弟弟还真是大方。
余泽当真喜欢这笛子，在市肆里把玩了一路。
这时，眼前突然来了几个小厮打扮的人，拦在了余泽和俞锦程面前。
俞锦程将余泽护在了身后。
大云桥东市乃繁华之地，汇聚了众多显赫一时的达官贵人和富甲一方的商贾世家的店面。
这些人并无敌意，却平白无故拦下他二人，想必是有所求。
“几位朋友不知有何指教？”俞锦程问。
领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他上前自我介绍道：“打搅二位了，我姓钟，是花韵阁的掌事。”
“今晚阁中设了中秋酒宴，本请了乐府的师傅来奏乐，不料老师傅这会儿染了病，奶奶才叫我等四处寻乐师补上，以免扫了贵客的兴致。”
钟掌事也是临危受命。
今晚宴请的人非富即贵，为了让这些个官老爷们玩得尽兴，整个阁内的姑娘和小倌忙活了不下月余。哪曾想这临门一脚，提前定好的乐师竟掉了链子。
若是这酒宴搞砸了，不用那些权贵，奶奶就能亲手当众活剥了他们的皮。
这节骨眼儿上，乐府上的乐师早都有了安排，就算出高价去挖，哪有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他本万念俱灰，寻思要不趁这会儿功夫去州府外相好一处风水宝地，好作身后归宿，却在这时看到了拿着笛子的余泽。
余泽听这是来活了，顾不上瞧俞锦程的眼色，说：“我算不上是什么乐师，笛子吹个几曲还是没问题的。你们开多少酬劳？”
俞锦程无奈扶额。
钟掌事一听余泽不是乐师，面色闪过失望。
此刻便也不好挑三拣四，只能姑且一试。
“小公子能出手相助，对我们花韵阁来说已是莫大荣幸。”
“这样吧，我们愿意出五十两作为报酬。若小公子技艺不凡，赢得了达官贵人们的喜爱，额外的赏赐也必不会少。”钟掌事诚恳地说道。
余泽点头应下，钟掌事叫开身后的一众小厮，让出一条道来。
“请。”
俞锦程走在余泽身后，凑近他耳边轻声问道：“余泽兄可知道那花韵阁是什么地方？”
余泽同样轻声地答道：“听这名字像是文人雅士爱去的地方。刚才钟掌事说有酒宴，想来是酒馆吧？”
俞锦程从鼻子里哼笑一声，热气吹动了余泽耳边的碎发。
“余泽兄错了。”俞锦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是！春！楼！”
余泽险些绊倒，他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俞锦程。
只见后者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模样，显然不是在同他说笑。
他环顾四周随行的一众小厮，问俞锦程：“我现在反悔，是不是也晚了？”
俞锦程满心无奈，反诘道：“你觉得呢？”他深知那些去花韵阁寻欢作乐的都该是何等人物，对余泽涉足那种场所自然放心不下。
但愿只是吹奏几曲。
音律上他对余泽颇为放心，令他担忧的是余泽的脸。
一是余泽相貌颇有异域特色，越多人注意，就越是危险。
二是想到这张脸可能要被数百双充满**的眼睛注视，俞锦程心里就感到格外不适。
见余泽一脸愁容，眼下也不好过多苛责。
谁知，余泽并无过多担心。
放在现世，他连酒吧都没去过，此刻就要进到和黄字沾边的娱乐场所，他只是有些手足无措，怕失了气势。
“元焱弟弟，你先去找峰哥坐马车回去罢。那种地方，你个读书人去了不好。”
“你给我留些银钱，晚上酒宴结束后我自己想办法回去。”余泽轻声说道。
俞锦程不语，继续跟在他身后。他心中愤愤道：好你个余泽，去了春楼就想夜不归宿？
余泽回头瞥见俞锦程阴沉的脸色，赶忙改口：“无妨无妨，做个风流书生也不错。”
“不过峰哥还在白豚铺等着咱们，好歹你去帮忙知会一声再来找我，别叫人家白等了不是？”
见俞锦程面露不快，余泽赶忙劝道：“弟弟，我一大男人去这种地方能出什么事？再说了，这里离白豚铺没几步路，回来的时候让峰哥轻功带你也快些。”
余泽在“峰哥”的咬字上格外用力。俞锦程心领神会，回头离去。
穿过几条巷道，又走过几座石桥，来到花行坊。
余泽放眼望去，只见是同江南水乡一样的白墙黑瓦，墙下栽了各式各样的鲜花装饰。走得近些，花香沁人。正门前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伙计，想来是花韵阁的打手。
“小公子，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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