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艺术展厅的灯光有节奏的交替变幻。整个罗马式半开放建筑融在粉蓝交替的梦幻波纹中，在满墙的屏幕上荡漾出不真实的涟漪。
余墨从人群中一眼找到了林颜。
比起记忆里高中时的稚嫩单薄，她如今的身材出落的更为女人味。清纯中多了几分明丽，少了几分印象中倔强又直冲冲的韧劲。
“林颜？”
她顿了顿，转过头，眼神茫然，像是没有认出他。
“怎么改名字了？”
余墨身高一米九，在人群中格外出挑，自来熟的朝她走过去。
“好久不见啊杨一诺。”
林颜眼神局促起来：“你……还好吗？”
“托你的福，完好无损。只是……”
余墨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多了一道长疤。”
林颜仓惶地抽回手，后退了一步。
隔着漫长的过往与时间，再次碰面，爱恨与纠葛似乎都已消散。
“余墨——”
许佑从外面走进来，身上的白衬衫，透着沉稳理性的儒雅气质。走上前，揽住林颜的肩膀，向余墨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林颜，早就想介绍给你认识……”
“我们本来就认识。”
余墨打断，笑着看向林颜，林颜脸上不自然地挤出一丝客气的笑意。
“什么时候认识的？”
许佑有些惊讶，却也没有执着想听到答案，拉着林颜的手往前走。
“很早了。”
林颜心不在焉地说着，身侧的余墨挑了挑眉，一同前往。
三人逛了一会儿，从艺术馆离开，许佑准备为来s市的余墨接风。中途余墨接了一通电话，说临时有事，下次再约。临走前，他隔着许佑把手机递给林颜。
“同学，留个联系方式吧？”
许佑看向林颜，林颜低头把手机号码输进去，捏着手机末端的一角递给余墨。
等余墨的车离开，气氛仍有些凝固。林颜与许佑彼此沉默了一会儿，她还是开了口：“他也是你的发小吗？没听你提过。”
“是，初中他家人调走了。他回了A市，我们一直有联络。”许佑说着，又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补习班的同学。他可张扬了，没人不知道他。”
“是他的性格。”
许佑笑了，说起一些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林颜听得兴趣缺缺，在手机上挑选附近有名气又合口味的餐厅。
路过一个街角时，流浪歌手抱着吉他弹唱，唱着曲调忧伤的英文歌，是在讲一场浪漫却物是人非的重逢。配合此时日落后的蓝调，有些动人。
两人驻足聆听了片刻，许佑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纸币，放进敞开的吉他包里，对他说了声谢谢，很好听。林颜望着这样优雅又沉稳的许佑，心中泛起淡淡的幸福感。她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惊慌失措又狼狈的女孩了，就算再遇到她至今人生最大的阴影——余墨，也有足够的勇气面对。
夜里，林颜几乎快睡着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这个时间点，通常是许佑打来的。她眯着眼睛，躲开刺眼的手机光亮，划了一下接通，带着几分惺忪的睡意抱怨“干嘛？”
电话那头顿了顿，似乎笑了一声。
“杨一诺？”
林颜猛地睁开眼，伸手打开床头灯。
“不好意思，刚刚没看来电号码。”
“没关系”
“……”
寂静的深夜，余墨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磁性的腔调。
“见个面吧，就我们两个人。”
“好。”
“明天。”
“好。地点我来定，定好发给你。”
林颜抢先说，附近不错的也就几家，她不想碰巧去到她和许佑常去的地方，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你期待吗？”
那头的余墨忽然问。
“什么？”
“明天碰面”
“……”
林颜无语，当然不，她恨不得一辈子都碰不到他，可以心安理得当鸵鸟，当一切没有发生过。
“我很期待。”余墨的声音听上去很诚恳：“晚安。”
林颜没再回答，挂断电话后立即坐起来，把几张银行卡的钱都汇聚在一张卡上，还有母亲提前预备了二十万的医药费，全都转到一张卡上，数着上面的金额，共二十三万七。
林颜特意定了家私密性不错的日料小店，以免被人撞见给钱的尴尬场面。
包厢里，两人点餐后，服务员退了出去。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双手拿着银行卡递给对面的余墨。
“这里是没来得及给你的医药费，当年的事非常抱歉。”
余墨在震惊中回过神，笑了
“以为我找你算账来了？”
“不不，这是我应该给你的，也谢谢你当年……不提我。”
“有多少？”
余墨打量她手里那张海贼王的银行卡片。
“二十三万七……”林颜忽然底气不足了，补充道：“这是我攒下的所有钱了，如果不够……”
“才二十万？”余墨再次震惊：“十年前这也只够打发叫花子的，何况是我？以本少爷的身家，翻二十倍都不过分吧？”
林颜没想到此人竟然一丝久别重逢的客气没有，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那……要多少？”
“五百万。”
“赔不起，目前只有这些。”林颜把银行卡放在他面前，“密码是991122”
余墨笑了，把银行卡像玩牌一样从木桌上顺畅的滑回她那侧。
“医药费就免了，当欠我个人情吧。最近我在这里考察市场，你抽空带我找一些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林颜纠结地沉默了，无论她再逃避，总归欠他的。
“我又不会把你吃了。道歉的金额拿不出手，诚意也这么欠佳吗杨一诺？”
“好。”
林颜还是答应下来，灰溜溜地拿回那张银行卡，内心那股空落落的感觉一下子又被填实了。妈妈的病用掉了不少钱，他们家已经没多少积蓄了。这些年，她和妈妈一直有心要攒他的医药费，也想过他友好礼貌推脱后，她再强行塞给他的场景。没想过他会这么嫌弃，不要也好，她总算有点积蓄，也不用再背负这座无形的大山了。
“你改名字，不会是为了躲我吧？”
余墨没来由问了一句。
林颜想了想，还是委婉否认了：“不是。我爸妈的事。”
“名字是你爸起的？”
“他们写了好几张纸，一起定下来。”
“你记不记得你以前自我介绍的时候，每次都说什么一诺千金。我特看不惯你那股幼稚劲儿，总觉得该叫你千金。”
“是吗？”林颜回击：“巧了，我那时候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每次看到你和你那些朋友经过，都在心里重复默念这句咒语。”
余墨大笑，林颜也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又有说不出的伤感。那些年的回忆，也就只有这点能不痛不痒的拿出来说笑，剩下的全是冰山之下不能触碰的暗礁。成年的余墨，符合她高中时全部的猜想，依然是不学无术无聊了找刺激找乐子。如今又找上自己，好在她已经成熟了，学会了人情世故，趋利避害。
“以后你就叫我林颜。杨一诺已经死了，跟我爸一样。”
“你爸死了？”
“在我心里——死了。”
“林颜跟你不搭，像个不成熟的小孩儿起了个矫揉造作的非主流网名。”
“你的名字也跟你很不贴。余墨，听名字以为是那种深沉有学识的人，而不是你这种……”
“我哪种？”
余墨似乎完全察觉不到攻击，绕有兴趣的问她。
林颜顿了顿，想到自己尚且欠他人情，只好把到嘴边的胸无点墨咽下去，迂回道：“你……这样坦率直白，不爱附庸雅俗，不爱看书的人。”
“成熟了啊，杨一诺，以前你都直说，我是伪装成好学生的校霸。”
“请我叫林颜。”
“叫不出口。”
余墨看着她从疏离客气，逐渐恢复那股生机勃勃又爱较劲的势头，还是那个熟悉的杨一诺。
“你妈妈身体还好吗？”
“还行，恢复的不错。”
“我一直知道和你还会再见面，没想过会来得这么迟。”
“……”
林颜实在无法顺着这种久别的氛围，客套说自己也想见他，沉默地喝了口温热的乌龙茶。
“你这些年怎么样？”
“挺好的，还交到一个不错的男朋友。”
林颜转移话题，开始跟他聊许佑，说起许佑曾说他们是好朋友，一些小时候的趣事。余墨一脸的食之无味，人也逐渐沉默下来。到最后懒得再敷衍她，冷眼旁观。
“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余墨打断她，“他勤奋上进有野心，所以不会跟你结婚。”
“他对我很好。”
“所以……要我恭喜你吗？”
“祝福我就好。”
“两个许久不见的人应该聊一些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而不是肤浅的炫耀你自以为是的爱情。以后再见面，别再聊这些倒胃口的话，好吗？”
余墨不耐烦起来，懒得再装。
“我以为你会感兴趣的。”
余墨听笑了，眼神挑逗的与她对视：“你对了一半，我对你挺感兴趣的。”
“不，你只是不甘心我对你没兴趣。这么多年了，还以为你至少能成熟一点。”
林颜讥讽，从暗流涌动的较劲升级成唇枪舌战，再加上卖相和口味都很一般的菜品，这顿饭实在很糟糕。
余墨终于不再回击，似乎要证明自己成熟了一样闭了嘴，挑了挑眉，说着开心就好。还端起毫无香气的茶水跟她碰杯。
分别时，林颜婉拒了他送她回去。
步行回家的路上，静谧的街道，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走了些许烦躁，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快。始终悬挂在头顶的惊雷无声无息的熄灭了。他的身体很健康，并未对自己仇恨，没提自己不能承受的要求。这样也好，相安无事，直到人情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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