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格嘀咕道：“你有这么好心帮我？”
“你只说是听还是不听。”
陶格犹疑片刻，还是顺从地贴到苏鲁玛身侧：“我听。”
苏鲁玛晃晃手里的花：“正如公主所说，岳西楼的救命之恩咱们两个本该一人分得一半，现在我自己这份我不要了，也记给你，这样岳西楼的命就全是你一人的。你且问问他，他的命值不值这一百贯。若他知足，你们就算两清；若他还是要钱——”
苏鲁玛略一停顿，目中划过一丝狠厉：“你就让他把命还给你。”
陶格撇嘴：“我早对他说过是我救的他，让他给我减些债务，可根本就没用！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陶格学着岳西楼那不情不愿的样子，捏着嗓音道：“鄙人一条贱命，也就值个一贯钱，你若是非要向我讨救命的酬劳，我就算你一贯如何？再多我也给不出了。”
苏鲁玛依旧把玩着手里的花束：“你若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再问一次呢？”
陶格皱一下眉：“钱财乃身外之物，为它闹出人命来不值得吧？”
“你莫冤枉我。我无非是教你吓唬吓唬他，”苏鲁玛笑看向陶格，“——可没说让你直接杀他。”
陶格讪讪的：“我没说你是这个意思，你别见怪。”
苏鲁玛没答。
陶格低下头，默默跟他行了一阵，再抬起头时，面上愁雾已经散开。
“我考虑过了，苏鲁玛。不管你这办法是什么意思，我想我都做不来。
“救命的确是功，可毁衣也的确是过，功过不可混为一谈。况且，我这人从小到大闯祸闯惯了，就是到了大人身边也没少出岔子。可大人宽厚，从不打罚我，每次只叫我自己想办法弥补。我想这回也是一样，我实在没必要自作聪明。”
说完踢两下马腹，越到苏鲁玛身前，只给他留一个背影。
陶格挥一挥手里的花，明朗道：“多谢你为我费心。先行一步了，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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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格离开公主车旁，只加几鞭，已然看到队列前方叶护的身影。
他降下速来，小心翼翼地跟到兀其昆马后，想起大人连日来消不下去的无名火气，心中不觉忐忑。
自从那晚自己欠下岳西楼一笔巨款，他就再没得过兀其昆一句好言语。原本自己想着，若是可以少赔些钱，定能让大人心情转好。因此他一与岳西楼商定了“服务抵债”的方式，就立刻把消息告诉了兀其昆。
兀其昆听完果然笑起来，陶格不禁也笑，越笑却越觉得脊背发凉。陶格脸上的笑意还没褪下去，兀其昆“唰”地变了脸，随即拂袖而去。
——兀其昆这脸一变，就一直变到了现在。
此刻陶格抿抿唇，正默默酝酿着如何开口，兀其昆已然察觉到他的靠近，冷不防侧过头，问道：“你刚刚又去替岳西楼给雅瓦送东西了？”
陶格慌忙把左手的花背到身后，虽然心虚，还是如实答道：“是。”
“你去的时候那家伙还在雅瓦的车上？”
陶格想一想，兀其昆口中的“那家伙”应是指袁倚威，因此答道：“是。”
兀其昆冷哼：“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
这次火气似乎没有冲着自己来，陶格心里坦然许多，想想左手还在身后拿着花，特意绕了个圈，从左侧跟到兀其昆旁边。
陶格忽视兀其昆诧异的视线，摆出一脸笑容，试探着问：“大人是在说谁得寸进尺啊？”
兀其昆乜他一眼：“你说呢？”
“属下不好说。不过听着似乎是针对……”
“我不是针对谁，”兀其昆打断他，“我是说你们三个，全部都得寸进尺！”
陶格一下噤了声，手上的拘孥儿往身后又藏了藏。
“——尤其是那个袁倚威。”
陶格重新松了一口气。
兀其昆续道：“我明明白白告诉过他让他别再去找雅瓦，他可倒好，变本加厉，现在有事没事就去黏着雅瓦，还理直气壮地跟我说是雅瓦请他去的，完全不算违背我之前的话！”
陶格赶紧劝慰两句：“袁少卿去了也只是带着公主读书，没做什么别的……”
“你还想让他做什么别的！”
“至少他没给公主送花……”
怎么说漏嘴了！
心里光想着花，话里一不小心就带了出来！要是大人因此厌了这些花，事情可就难办了。
陶格偷眼打量兀其昆，却见他是自己意料之外的平静，于是问道：“大人不担心那岳西楼一直给公主送花吗？”
兀其昆冷哼道：“就他？那些玩意还收买不了雅瓦的心！”
陶格眼睛微微亮起来。
“岳西楼以为我阿妹是什么人，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小姑娘吗？雅瓦再简单，也是牙帐里娇宠大的公主，阿勒赫……”兀其昆声音低下去，“什么不顺着她，还不是——”
说着突然顿住。
身侧竟出现了一大捧拘孥儿，兀其昆惊讶之下，眼里却浮上一层柔和：“你这木头，从哪里弄来这么多花？”
陶格满脸的灿烂笑容：太好啦，终于把大人哄好啦！
原本还准备慢慢铺垫一会儿的，可见大人不经意提起那些旧事，情绪转眼低落下去，自己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兀其昆左手拢在大氅里，只右手拉着缰绳，此时把马一松，扭着身子向左探右手，接过花端详片刻。
“这也是岳西楼编的吧？你赊账买给我的？你……”兀其昆漫不经心地道，“莫非不急着还清那一屁股债了？”
“大人说什么呢，”陶格也随口答，“我哪舍得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这是岳西楼送给公主，公主不要送给我，我送给苏鲁玛他也不要，所以才……大人、大人别扔啊！”
兀其昆脸冷下来，右手一甩，那束拘孥儿直直坠落在马旁，身后一骑躲避不及，径直踏了上去。
陶格本想捡，马头都已经调转回去，还是没赶得及。
花簇尽数碎裂，草秆折断处的尖刺染着粉红的胭脂，分外扎眼。
陶格急得直踹马镫：“大人！你不要就再还给我！做什么要糟蹋东西！这一束花……值我一年的俸禄呢！”
兀其昆凶狠的声音传来：“你再在我面前提一个‘花’字，我把你也编成花给扔了！”
陶格咬着牙，一排排人马从身旁经过，自己只在原地发愣。末了一踢马，又追上兀其昆去。
兀其昆由他跟在自己左侧，也不搭话。陶格的视线却投向兀其昆一直掩在大氅下的左臂，犹自盯上片刻，果断伸手去触。
兀其昆避之不及，全身都因这一碰瞬间绷紧，暗暗沉了一口气，才状若无事地侧过头来，拿眼瞥着他：“你干什么？”
陶格手掌宽厚，隔着狼皮大氅和层层衣物，坚实地握住兀其昆的左前臂：“大人刚才为何不直接用左手来接我的花？”
兀其昆一顿，故意冷笑道：“你还要和我提那花？”
陶格手掌微微加力：“大人此时又为何避而不答？”
兀其昆随即用右手打掉陶格的手掌：“你的胆子又何时大到敢来质问我了！”
兀其昆语气凌厉，陶格却面色不改，被打掉的右手握紧成拳，眼底竟闪过一丝不忍。
“大人，”陶格的语气有些凄切，“马上就要下雪了。”
左臂残留着熟悉的力度，右手挥散着熟悉的温度，兀其昆没能再看陶格的眼睛，只是扭回头来，任他审视自己的侧脸，指尖微微蜷缩。
半晌淡淡开口：“陶格，时日过去这么久，我早已好全了。”
“骗人！”陶格憋出一声苦笑，“大人是想骗过我，还是想骗过你自己？”
“我谁也不骗。”
兀其昆终于再次看向陶格的眼睛：“事实如此而已。”
陶格悲愤地看了他一会儿，恳求般道：“大人，事实分明不是如此。”
兀其昆眉心一蹙，陶格已经把手放在他的缰绳上：“您得随我回车上去。”说完不待他拒绝，用力向旁一拽，兀其昆座下的马嘶鸣一声，立时偏了方向。
被这变故干扰，二人身后的吐火罗纷纷拉缰向一侧避让，长队中间出现短暂的混乱。兀其昆仅用右手死死缠住缰绳，竭力与陶格拉扯，奈何陶格力气练得极大，兀其昆单臂完全无法与他抗衡。
眼看自己已被陶格拉出队列，兀其昆怒喝一声：“陶格拉克！”
陶格拉着缰绳的手一僵。
兀其昆冷声道：“你的胆子确实被我纵得太大了。”
陶格定在原地，发热的双眼望着兀其昆冰凉的面色，双拳握得咯吱作响，心有万分不甘，可终究还是放开缰绳，翻身下马跪了。
松了缰的马烦躁地甩甩脑袋，口中呼哧作响。
兀其昆居高临下，傲然俯视着陶格。
陶格只把脑袋埋在胸前，眼睛直勾勾盯着膝头的一颗石子。
那石子岿然不动，挺立于伏地的草屑和尘土之间。
陶格不记得自己那时想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或许根本没在流逝。天地间只有一个向王子臣服的自己，或许也没有。
兀其昆冷漠的声音响起时，陶格终于重新找回了思绪，找回了时间，也找回了自己。
“陶格，起来，我没让你跪我。你总是做些多余的事。”
兀其昆把马拉正，余光看着陶格：“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等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陶格没应没答也没动，只低着头，指尖死死掐进掌心里。
仪仗兵卫鱼贯而过，陶格却只听着他的那串马蹄，由近及远，远到极远，直至彻底淹没在杂乱破碎的纷踏声中。
岳西楼：我编花是为了讨好公主的，不是让你们！一个一个！拿着我的心血！四处献殷勤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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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送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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