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倚威在那双骤然睁开的鹰眼中遗失了魂魄,心脏漏跳一拍,手腕已被兀其昆扣住猛地向前一扯。
袁倚威立即失去平衡,重重朝下栽去,身子还在坠空,咽喉却先落入一只手心里。
那手瞬间收紧加力,锁着他的咽喉往下掼去。只一个翻转,自己已被仰面摔在了床榻之上,双腿也被压住动弹不得。
剧痛比窒息先到一步。袁倚威甚至怀疑,若不是有绒毯缓冲,自己的喉骨早已被兀其昆捏碎了。
他看着头顶那双不带理智的狠绝眼眸,喘不上气,也叫不出声。右手被兀其昆按在床上挣脱不开,左手却也被自己困在绒毯里挣不出来,好在还能顺着毯下摸到脖颈,隔了布料去拨兀其昆铁钳一般的手,可许久也不见丝毫松动,只有胸腔愈发火辣,耳畔渐响嗡鸣。
袁倚威视线开始模糊之时,忽觉喉咙上力道一轻,他抓住时机用指尖一撬,左手终于挤进兀其昆掌心之下,隔出一带间隙!
——空气涌入腑肺,生命重新流动。
袁倚威弹着胸背剧烈咳喘,右手也在此时摆脱出来,绵软地搡在兀其昆肩头。
兀其昆竟被他虚浮的一掌推动,缓慢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盯着袁倚威面上痛苦的神情和身上起伏的绒毯,抬手在自己心口前探了一探,眼中杀气才渐渐消散。
袁倚威在床上兀自平复许久,深吸一口气,用右臂把脸上溢出的泪水胡乱抹了,支着手肘艰难地坐起来,用绽满血丝的双眼狠狠剜了兀其昆一回,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疼痛肿胀,几乎不能发声。
兀其昆无奈,走去桌边倒了一杯冷掉的水,回来递到他唇前。
袁倚威左手在毯下捂着喉咙,垂眸看一眼那杯水,又抬头瞪他一回,这才就着兀其昆的手,微微抿了几口。嘴中的血腥淡去一些,然而喉头却依然刀割般刺痛。
兀其昆见他不喝了,收回杯子,静静站在床边等。袁倚威又缓了好一会儿,总算能勉强发出点儿声音,音色却嘶哑破碎、如磨石砾。
“听闻昔日魏武嗜杀,曾于梦中取人性命。”
袁倚威愤恨地盯着兀其昆,原本打算冷静地控诉他的暴行,越说却越觉着委屈起来,话中难以自制地染上了哭腔:“我竟不知道叶护也是此等凶残之人。”
受了欺负就要哭?
同为男人,兀其昆心里真是不齿,于是淡然回讽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私以为袁少卿见我第一面就知道了。”
此时提那第一面无疑是火上浇油。
袁倚威听了,眼里的气懑和水色都加重了一层。兀其昆不管他,走去桌边自坐了,口中道着:“袁少卿记得方才的教训,以后手脚都放老实些,切莫擅自进到别人房里乱逛乱摸。”
“叶护放心,”袁倚威为了压住哭腔,语气愈加放狠,“以后就算你自己病死在床上躺臭了,我也绝不再多管闲事!”
兀其昆默一默,轻飘飘地道:“我没病”。
他没病?他竟然说他没病!
他也不看看自己刚刚躺在床上那样子,谁见了会觉得没病!倒是方才这股杀人的劲头不小,还有些像没病。可没办法,本尊拒不承认,旁人还如何坚持,权当自己好心没好报吧!
身体和情绪都恢复了一些,袁倚威不愿再待在兀其昆床上,也走去桌边。
方才他一通挣扎,周身严实的绒毯已经有些松散,屋里热,就也没重新整理。起身行走间,绒毯便从发顶滑落到肩头,露出一截细长的脖颈来。原本白净的皮肤现在深红一片,已经开始显出青紫,过上一宿,痕迹只会更加可怖。
兀其昆扫了一眼他的淤伤,心力分散在别处,没能留意到那平坦的喉结。
袁倚威坐下来,拿过杯子重新倒了水,也不说话,就坐在兀其昆对面一口接一口地抿,缓解喉咙的伤势。
他其实真不想再和这个杀人狂魔同坐一桌。
自己虽然打小就待在宫里,但从来也没被人这么欺侮过,刚刚差点儿连性命都丢了!偏偏正事还没说,只得暂且忍下,却不想轻易开口。
一边的兀其昆本来就在强撑,见袁倚威光喝水不吭声,很快没了耐心,忍不住催促道:“你有什么事?不说就走。”
袁倚威等得他问,终于放了杯子,沉一沉气,缓缓开口道:“今夜晚宴上,玉伽对公主疑问给出的解释,叶护怎么看?”
兀其昆蹙眉想一下:“你是指,城中男子稀少的原因?”
袁倚威颔首。
“袁少卿不如先说说自己怎么看,”兀其昆面上有些疲色,“入城抓丁,开市通商,不都是你们做的事吗。”
“下官确实有些看法,”袁倚威淡然道,“因此宴后一回到馆驿,我就拿同样的话分别去问了几个馆吏。”
兀其昆立即明白过来:“你觉得玉伽的解释有问题?”
袁倚威不答,算是默认。
兀其昆便问:“那馆吏们是怎么说的?”
“所述皆与玉伽一般无二。”
“但你却还是觉得有问题。”
袁倚威又一次不答。
兀其昆眯了眸:“袁少卿可有证据?”
“证据自然有,只是不便说与叶护。”
“有何不便?”
“事涉大周宫务朝政,尚无定论之前,下官不敢妄议。”
兀其昆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就这么空口无凭地来向我质疑?”
“并非空口无凭。”
袁倚威道:“下官拿不出实证,却还有一处心证。”
“心证?袁少卿要和我论心?”
“论心。”
“我不信你,谈何论心?”
“叶护不必信我,要信的另有其人。”
“什么人?”
“肃王。”
兀其昆眉梢轻动,不可思议般嗤笑一声:“徐之逵?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根据玉伽的解释,白云城内男子大量减少,是源于两国交战时大周军队横行乡里、荼毒百姓。可当年我军反攻进占白云城前,丰州一线的行军总管早已换由肃王接任。”
袁倚威声色喑哑,却语气笃定:“肃王为人如何、行事如何、治军又如何,叶护与他是故知,心里不会没个分辨。”
兀其昆与他对视半晌,末了错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与徐之逵相识之初,他不过是镇军大将军身边带着的一个参军,他做将领以后是怎样,我又何从知晓。”
袁倚威蹙眉:“叶护连肃王也不信?”
“你为何觉得我信他?”兀其昆向前倾身,“他与你说的?”
“没有,殿下不曾与下官说过这话。他只是向我提过您罢了。”
“提我做什么?”
“不只您,所有人他都提了。肃王曾到贵邦出使,谙熟情况,是我为了此行专门去找他请教的。”
兀其昆又靠回去,沉默好一会儿,忽地轻笑出声:“我明白了。”
“袁少卿是想让我帮你查,查出白云城反常的背后为何会牵连到‘大周宫务朝政’。”
袁倚威垂眸不语,兀其昆继续道:“你在宴上提出要去祭坛拜谒,恐怕也是为了过去调查此事。可这里毕竟还在北纥的地盘上,自己行动多有不便,走访取证更是无从着手。你没了办法,只好来求我帮忙。”
“只是袁少卿,”兀其昆笑得颇为戏谑,“我为何要帮你的忙?”
“调查此事何止是在帮我的忙,”袁倚威抬起眼,“更是在帮叶护您自己。”
“叶护想必明白,白云城此地,情状怪诞离奇,流言耸人听闻,如若我的猜测不假,更意味着当地大小官员上下一心串通隐瞒——”
“此事不弄个水落石出,叶护,您当真还能安枕而卧吗?”
兀其昆收了笑意,冷然说:“那依袁少卿高见,我该怎么查?你什么都不肯与我说明,如何让我帮你查?此事若真像你所讲的别有玄机,我自然会想办法查清——”
“可至于何时查、谁来查,怎么查又查到些什么,既然袁少卿不肯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我,我又何必告诉你!”
袁倚威指尖捏紧了手中的杯子,右边手腕刚刚被兀其昆抓过的地方依旧灼痛难当。他又饮了几口水,把杯子轻轻摆回桌面,淡然开口:“所以叶护是不愿意帮我了。”
“除非袁少卿愿意坦诚相告。”
袁倚威微微摇头:“我若决心要查,自然能找到别的路子去查,不过是麻烦些罢了。叶护不帮,下官也有所预料,不会强求。但我绝不可能把本国内情透露给外人知晓。”
此事没的谈了,兀其昆抬脸示意门边:“那袁少卿,请吧。”
袁倚威依言起身,不急着走,反而从容笑道:“今夜虽说我徒劳一场,但叶护却颇有收获,坐得了我一个举足轻重的消息。日后您若果真在此事上查出些什么,可千万别忘了下官今夜献言的功绩。”
兀其昆也笑答:“你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没个分辨,袁少卿就确信自己有功而无过了?”
“真假功过,您等着看就是。”袁倚威说完,行礼告退。
转身时,视线不经意扫过屋内,略在角落停留片刻。
角落放着一团换下的衣物,不是什么好料子,看着似是里衣,拿汗湿透了,堆在地上没个形状。
袁倚威没说什么,把滑落到肩膀的绒毯从头到脚重新裹好,走到门边,抱起充当风帘的厚毡毯,拉门离去。
兀其昆几乎是在袁倚威消失于帘后的一瞬间弓起了身,右手死死抓住左臂的伤骨,艰难地憋出一口气。
痛。
太痛了。
痛得像把骨头放在炉火中捶打锻造、拧绞折弯。
骨伤发作时用药揉按,经年坚持确实有助于痼疾复原。但如若不喝那碗镇痛的药,随着筋络苏醒,在每次短暂的松解后,疼痛只会进行更加强悍而暴烈的反攻。
方才半梦半醒间被袁倚威惊扰,左臂不自觉地用了力,此刻疼痛的攻势愈显凶猛。
兀其昆只觉左臂的方寸之地内同时聚集了千万张嘴在尖啸、在扯咬,猝然惊醒后鼓胀的头脑里也有袁倚威的一席话在缠绕、在翻搅。
屋内又闷又热,他实在心烦得厉害,索性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撩开垂坠的厚毡毯掩身入内,顾不上陶格的苦心,奋力推开半扇窗。
朔风狂涌而入,卷着乱舞的雪片扑了他满头满脸,连厚重的毡毯也被微微撼动。兀其昆只穿了一件内袍,寒气与湿意肆意造次,由鼻腔钻进肺腑,也从衣缝渗透体表,迅速冷却了他燥热的血液。
兀其昆在刹那间感到的,竟是一阵久旱甘霖般的平和与清醒。
徐之逵是做不出那样的事。
此前被伤病磋磨得散了心神,一时没能想起当初攻占白云城的将领是他。
袁倚威说得一点儿没错。
白云城里绝对藏了秘密,他不可能放任不管。
可偏偏是送嫁的途中,偏偏是糟糕的天气,偏偏是旧伤拖累的身体!
走。
兀其昆毫不犹豫地作出了决断。
必须走,尽快走,而且要不露声色地走。就算今夜雪大,明早无法动身,留在白云城的期间也要装得若无其事,绝不可露出端倪。无论这里酝酿着什么阴谋,现在都不是纠缠的时机。
一旦确保使团安全离开,立刻叫人来查。
主意打定,兀其昆卸了力,歪倚在窗樘之上。
视野里漆黑一片,感官带来的只有面上细密的冰寒与深处尖锐的刺疼。
原来风雪一直在,伤痛一直在。
没有什么没发生过。
他不想喝那碗用来掩饰太平却可能成瘾的药,看来今夜无论如何是睡不了了。
袁倚威:怀民醒醒,睡了吗?没睡起来嗨。
兀其昆:我***疼得两三天没睡一个整觉,刚***睡着了你把我吓醒了。你******
系统提示:哥哥因言语过于激烈被自动踢出直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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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女主回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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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入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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