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族亲火气更先一步迎面而来的,是孟晏刚端下炉子的热水,她用自制的隔热环扣紧了水壶,表面看来像是直接抓上的一般,族亲只当她用冷水来擦桌子,不想被热水烫得四处躲藏。
“你疯了!”
墙角发出声低呼,孟晏看都懒得看抬手就是一浇,尖叫过后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把众人驱赶到合适的位置,她从书房拿来纸笔铺在人群面前挥笔落墨。
“承你们的情,这几年我过得很好,带回的东西都是我的家人听闻娘生病后特意换取的,千行百业都有他们的参与,就连娘的消息也是他们告诉我的。”
写罢,她又从口袋中摸出几个银锭放在床头。
“这些银子是用来给娘治病的,诸位亲戚今天都在这里,大家互相做个见证,多余的钱以谢大家劳累,你们若是把钱拿作别的用途我也能收到消息,到时再见就不是请大家喝口热汤这么简单了。”
孟晏收笔传纸一气呵成,亲戚们畏于她的气势不敢反驳。
明明三年前还是个头都不敢抬的赔钱货,怎会直了腰识了字还带着钱突然回来了?他们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只有孟晏背后的新家了。
而这正是她想让他们看到的。
毕竟一是爱财,二是惜命,三是有点脑子但不多,不用这种方式他们难免会打些歪主意,威胁也好恐吓也罢,母亲的病至少会好过一些。
孟晏本是打算在家中待到母亲病好再回谷,夜里却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
“謇儿,你这趟回来累着了吧,娘没想过还能再看见你。白日里听你说在新家过得很好,听娘的话,回去吧,你在这里吃了太多苦了,他们今天肯听你讲都是看上了你的钱,明日你钱用光了他们就要张口咬你了。”
母亲把床头的银锭塞回到孟晏手里,对着月光为她梳着头发。
“你的新家人该是一群很好的人,你要珍惜他们,不要为了娘和他们闹别扭,娘再怎么样也是这里的亲人,亲戚们不会抛下娘不管的,但你要学会长大,学会和娘分开,这里不适合你长留,回你该去的地方吧。”
春夜的月光沾着几分冷意,照得孟晏心里凉凉的。
她拿手慢慢比划着,希望母亲可以明白她的想法:“我会有一座大房子,我们会一起住在里面。”
母亲点点头笑着捧起她的脸,拇指划过她的眉眼,是好久不见的思念,也是临行前的作别。
威慑之所以奏效,是因为无法判断出事物的真假,孟晏久留下来不但容易出现破绽,还会被族亲们吸血绑架,母亲说得有道理,现在离开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踏着月凉,孟晏的裙角刮过还未结露的绿叶,吱呀一声,她离开了这座曾经困过她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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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从云后挤出来,挂在天边静默着,陪她回味这条空了几年的小路。
风穿叶声不时从身侧传来,虫儿鸣叫,鸟儿惊掠,直到后方一阵不易察觉的断枝声响起。
有小尾巴跟着自己啊。
孟晏加快了脚步的同时只挑难行的地方走,她在谷里时经常为测试机关寻找无人的隐蔽处,几年下来对这种路颇有心得,此时哪怕趁着夜色也如履平地。
虽还未累,她又故意放慢了脚步,边走边赏景,时而俯下身去嗅野花,时而遗落物件回身去寻。
估摸着和跟踪之人有了段距离,恰逢天亮,她便拐进了间茶楼里。
楼下大厅已有几位客人就坐,小二端着碗碟楼上楼下招呼着,孟晏毫不犹豫迈步去了二楼。
这里人少景阔是其一,更重要的一点是收取座位费,只想追踪的人如何拿的出现银到这楼上来吃口饭?
果不其然,等到孟晏用完饭也不见有可疑的人上楼,她还心情颇好地多待了片刻稍作休息,又从小二那里随意购了几样便于携带的零嘴带回去给师弟师妹们。
整理着包中的东西,孟晏为了应对待会儿可能遇到的棘手情况,特意把包里的小机关们安置在了最表层,只是没想到机关还没收拾好,对面便坐了位拼桌的公子哥。
见孟晏疑惑,他摆手解释道:“我瞧姑娘这是要走,周围也没别的空桌,就当是先占个位置了。”
她本就是要走的,也无所谓会不会有人继承她的桌子,只是她正安静收拾着,对面却忽地传来声怪叫。
孟晏抬头:“?”
“姑娘的针好生隐蔽,你看,流血了。”对面那人把被机关针扎流血的手递到她面前晃着,显然把理直气壮顶在了头上。
这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既然是这种人,孟晏也没有理论的必要了,她微笑着冲对方点点头,然后一把抓过他手中的机关针按回了包里。
公子哥吃了痛起身朝楼梯走去,孟晏挎上包往角落的窗户走着。
许是初春微寒,茶楼的窗子自内而外紧闭着,孟晏随手一拨便把它整个打开,向下望去空无一人。
时机正好。
她从身上取下一块木条堆举在窗外,手指点按转动几个机关,木条堆随着咯吱声开始变化,与此同时她又摸出张黄符纸附在其上而后松手,小木堆转瞬间扩展为了熟悉的机关鸢。
双手按着窗台,孟晏纵身一跃跳向窗外,分毫不差落在机关鸢驾驶位,机关转动,她同尚未来得及着色的木条机关鸢驶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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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楼梯旁面对空气等候已久,越朗疑惑怎还不见那姑娘同自己赔礼道歉,佯装不经意回头看,却见桌旁空无一人。
不止桌旁,整层楼都没见着她的踪迹,唯有一扇开着但没支好的窗子发出阵刺耳的声响。
越朗趴在窗口向外望,地上没有脚印或者打滚的痕迹,对面的树枝看着撑不起人来,墙上多余的装饰也不见有,不能是从这里走的吧?
那更不能是当场消失不见的……
“哎哟这窗户怎么开了,吵到您了吧客官,给您赔个不是,想是今儿个风大给从外面刮开的,我刚上楼还没瞅见它开呢!”
越朗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去,却见窗台内沿落着片粉白花瓣,没有露水气,不是刚被风吹来的。
上菜落座,他动手去抬筷子忽然发觉桌缝里夹了东西,轻敲两下,一片粉白花瓣悠悠飘了下来落在地上。
越朗:“……”
真是跳窗走的啊!
“小二,方才坐这桌的姑娘…结过账了吗?”越朗伸手去摸钱袋子,刚碰到就听小二回了句“结过了”,端着物件下楼时他又给越朗补了句“还多加了几道菜打包带走了呢!”
那这是为何?
越朗想不明白,只觉得口中的饭菜比往日寡淡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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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晏开着机关鸢绕深林野谷冲回师门,表面看起来胸有成竹,实际上她心里也慌得很,相较于追兵或拦截,她其实更担心机关鸢在空中散架了。
人摔一下事小,研究了那么久的成果化成碎渣问题可就大了!
好在自己选的这条路放眼望去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就算真出事了也不会伤到路人。
安下心来,孟晏把精力集中在对机关鸢的控制上,操作的同时还顺道记下了回头需要改进的地方。
路途本就不远,乘着机关鸢没过多久就看见了自家山头。
谷中大家看到她先是一惊,继而追着机关鸢影子而去,孟晏原本开得闲适,低头瞥见一群人在底下跑瞬间慌了神。
“停停停不要靠近,起降还没研发好!”
任她手上动作幅度再大,经机关鸢遮挡,传到地面也只剩下模糊的影。
“你们看,晏晏姐在机关鸢上用手影给我们比划小鸟呢!”
“我这里看着是狗!”
“是苹果!不对,变成兔子了!”
为了第一时间看清孟晏的手势,原来还控制着距离的大家越发靠近,场面的热闹程度不忍直视。
早知道不说话了。
众人举目间,孟晏又往机关鸢上贴了张符纸,已近地面的木制大鸟忽而方向一转,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扫视一周,孟晏选了个方向全速而去,边赶路边在心里祈祷着:“对不住了师父,眼下您那里人最少,惊扰您实非我本意。”
但如果只是惊扰那再好不过了……
机关鸢飞至拐子李屋顶的那刻,她快速撤去了原有的符纸,默念着数跳下坐骑。
哗啦一声,她平安落在了房顶的瓦片上,几秒钟后,不远处的大树轰隆睡了下去。
刚站起身的孟晏:“……”
好巧不巧,拐子李没在屋里休息也没在树下喝茶,正站在房前的空地上微笑着冲她招手。
“回来了小晏,来,下来坐坐。”
孟晏攀着屋檐向下跃去,落到拐子李面前第一时间从包里翻出根冰糖葫芦递过去。
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两人流程都走得非常熟练,一手递一手接,一个低头面地思过,一个抬头望天沉默。
约莫有两分钟,身旁传来了拐子李的叹气声和冰糖表层的破碎声,这事算是结了尾。
“好了好了你去玩吧,我看山下乌泱泱一大群人等你呢。”
虽然拐子李言中未透出半分痛色,孟晏还是安慰他老人家了几句:“我下次一定注意,下次一定。”
她之前也这么说。
来到屋后找回了自家大鸟,机关尚能用,造成满地狼藉的大家伙很快缩成小小一堆躺在她手中,故障是在所难免的,至于撞这一下都哪里故了就要等回去挨个检查了。
被孩子们问到手影戏的剧情,孟晏好像突然理解了拐子李,她也忍不住叹着气,又从包里翻出咸甜口的小零嘴和各色果子给大家分下去。
“晏晏姐,机关鸢什么时候可以多做几架呀,我想在外没回家的师兄师姐了。”
一阵稚嫩的童声激起了大家的共鸣,人群纷纷附和着等待孟晏的回答。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孟晏也想,她知道背后山上的拐子李也在想。
“还需要段时间,你们可以先用机关雀给他们写信,这小家伙看着不太可靠,实际上是我们一起研发的,送到他们手中不成问题。”
孩子们还不能够完全理解这一长串手势的意思,但每人看懂几个,拼拼凑凑也把她的话听出个大概。
随意问候几句谷外的新鲜事,孩子们的好奇心同人流一起散去,只是不近不远的地方还留着几条小影子。
谷里人虽多,大家也都各有残缺,但在性格上的差异却很是明显,腼腆寡言的孩子并不少见,孟晏发现他们后便原地坐着等小影子的提问。
“晏…晏姐姐,我们现在会打扰到你吗?”
墙边探出一竖列头,整整齐齐期待着她的答案。
“不会,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不方便过来的话也可以站在墙后说。”
待他们相互扶持着露出全身朝孟晏走来,她当即明白了他们躲藏的原因,于是起身迎面向他们走去。
这群孩子被带回来有段日子了,他们身上的伤不似孟晏这般匿于表面,也许是心理作祟,他们很少同其他人交往,几个相似的孩子抱团生活在这个大家庭里。
“晏姐姐你不用过来的,我们能走到那边。”
“是啊,我们能走很远呢!”
一定很累吧,额头的汗珠顺着动作往下滑,可他们却没有因此停下,一步一个脚印坚持要来到孟晏面前。
“晏姐姐,是不是等机关鸢彻底研发完成,我们…我们这样的人也能去很远的地方看看了?”
在此之前那似乎只能是梦中的场景,可现在不同了,他们在孟晏和机关鸢身上看到了微渺的希望。
“是的,你们可以乘着它飞去很多地方,那些书上写着画着的,那些人们口中广为传诵的,你们可以亲自踏上这片土地的任何角落。”
木头不会自己变化为工具,也不会理解人类的情感,但人类自己可以。
孟晏向他们承诺着,看他们眼里溢出的欢喜化作泪滴,在阳光下晶莹而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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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微凉,累了两天的孟晏裹着棉被本该睡个好觉,却翻来覆去直到月光透过了窗。
不行,机关鸢有太多地方需要改进,反正横竖睡不着,干脆别睡了。
说干就干,她随手折了根枝绾起长发,借着月色铺开张纸细数不足,将机关鸢里里外外拆了个遍总结着经验。
隔壁师兄家的鸡什么时候打的鸣她记不大清,但天边泛起一片红时,拆了一地的机关鸢已经被重新组装了回去。
心满意足地写完最后半个字,孟晏手松笔落,一头扎在纸上睡了过去。
梦里机关鸢载着她从天南飞至海北,机关雀叽叽喳喳在耳畔闹个不停,其他尚未见过的机关造物排成长队从她面前经过,一个个诉说着自己的用途,介绍着自己的原理构造。
孟晏笔记写满了半本书,这时她却突然想起什么,往回翻动笔记时只看到满页的白纸哗啦啦而过。
“小晏。”
白纸不但会说话,还和师父一个口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唤她起床学习功课了。
“醒醒。”
瞎说什么呢,现在自己不就醒着正在记录机关数据吗?
“孟晏,能听到吗?”
或许是机关太多生出器灵了,孟晏无暇同他们交流,只想赶紧把面前的造物记个清晰便于以后复刻。
“师姐,你机关鸢散架了。”
孟晏脑袋一炸立刻睁眼坐了起来。
拐子李、医师张师姐以及几位修医的师弟师妹们正守在床前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没事就好,你那一招真是神奇,竟然这么轻松就给小晏叫醒了。”
“出了点事。”孟晏慌忙用手语回复道,神色严肃,不由得带起众人皱着眉头。
拐子李安慰她不要着急,遇事有师父和师兄师姐为她撑着。
喝过几口水压压惊,孟晏才终于把“急事”完整告诉了大家:“梦里我作了很多笔记,还没来得及看就醒了,现在一条也记不清了。”
拐子李用来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挥挥手带众人离开并贴心关了屋门。
孟晏一时反应不过来,倒回床上翻个身又睡了过去。
这两章是之前写的,修了一下又放上来了,以后每章就都是三千字了[星星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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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机关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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