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
苏洛辰的迷你Cooper停在了一条连导航都显示模糊的荒路边。车灯熄灭后，真正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瞬间包裹了她。
远处城市的霓虹在天边映出一片模糊的光晕，反而衬得此地更加荒凉死寂。风穿过半人高的野草和歪斜的枯树，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带着泥土和腐叶气息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底那点开始冒头的不安，打开了手机的电筒功能。光柱刺破黑暗，却也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更远处依旧是无尽的、蠢动的黑。
“赵氏古墓园……”她对照着手机里存下的模糊地图和网上搜来的零星信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脚下不时踩到碎石或塌陷的土坑，好几次差点摔倒。
这里比她想象的还要破败荒凉。残破的石马、石羊倒在草丛里，断裂的石碑半埋于土中，上面爬满了苔藓，字迹早已模糊不清。一些明显被盗掘过的坟包敞着黑黢黢的洞口，像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残骸。
阴冷的气息无处不在，钻进她的衣领，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攥紧了背包带子，心里那点寻求刺激的兴奋感，终于被实实在在的阴森恐怖压下去大半。但来都来了，现在打退堂鼓更丢人。她硬着头皮，凭借记忆里爷爷曾经随口提过的方位故事，寻找着那个特殊的目标。
——那个几百年前，被活埋配了冥婚的可怜少女的坟。
爷爷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唏嘘旧时礼教吃人，叹那女子刚烈，怨气不散，以至于那一片地方后来草木都难生。
终于，在一片特别荒芜的空地中央，她找到了。
那坟包比周围的都要低矮，几乎快要被风雨和时间磨平，没有墓碑，只有一块半埋在地里、颜色暗沉得近乎发黑的石头，形状不规则，不像普通的界碑或墓石，倒像是……某种镇压之物。
坟包周围寸草不生，泥土是一种不祥的、仿佛被血浸染过的暗红色。
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苏洛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就是这里了。
她放下背包，开始手忙脚乱地准备。先清理出一小块平地，然后按照手机照片上的图示，用带来的朱砂粉小心翼翼地在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符阵。图案扭曲诡异，在手机冷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
接着，她在符阵的几个关键节点插上白色的蜡烛，一一点燃。烛火在夜风中剧烈摇曳，拉长了她晃动的身影，投在四周的黑暗里，形如鬼魅。
她拿出仿制的黄符纸，磕磕绊绊地念着照片上抄录的生涩咒语，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微弱而颤抖。每念一句，她都心虚地四下张望一下，总觉得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窥视她。
最后，她拿出了最关键的东西——那枚她前几天在古玩市场地摊上，凭着感觉淘来的古玉簪。簪子质地浑浊，带着土沁，样式古朴，摊主也说不清来历，她只觉得这东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怨气息，正合她用。
将玉簪慎重地放在符阵中央，她咬了咬牙，拿出那把小巧的桃木匕首，对着自己左手食指指尖比划了半天，最后眼一闭，心一横，轻轻刺了下去。
尖锐的刺痛传来，一颗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
“以血为引，通幽达冥……”她忍着痛，回忆着最后一句咒文，将指尖那滴滚烫的血，滴落在冰凉的玉簪之上。
就在血珠触及玉簪表面的那一刹那——
呼！
平地骤然卷起一阵猛烈的阴风，冰冷刺骨，瞬间吹灭了她好不容易点燃的所有蜡烛！
手机也像是受到强烈干扰，屏幕猛地闪烁了几下，倏地黑屏！
绝对的、死寂的黑暗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洛辰吓得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以及那越来越响、越来越急的心跳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脆响，从脚下那片黑暗中传来。
像是……玉簪裂开的声音？
紧接着，她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起来。非常轻微，但绝不容错认。
嗡鸣声……一种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的嗡鸣声由弱渐强，包裹了她。
她画下的那个朱砂符阵，竟然在绝对的黑暗中，自顾自地散发出一种幽暗的、不祥的猩红色微光！
“呃……”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叹息，又仿佛痛苦呻吟的声音，从地底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
苏洛辰寒毛倒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根本动弹不得。极致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下一秒——
砰！！
她面前那片暗红色的土地猛地向上拱起、炸开！泥土和碎石四溅！
一只手臂——一只苍白、浮肿、沾满湿冷泥土、指甲青紫翻裂的手——猛地从炸开的坑洞中破土而出，五指扭曲地张开，痉挛般地抓向空中！
仿佛要抓住什么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苏洛辰瞳孔骤缩，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那只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几下，然后猛地撑住地面。借着力道，更多的泥土被拱开，一个模糊的、穿着破烂暗红衣衫的身影，正极其缓慢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从那个狭窄的坟坑里，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她先看到了更多散乱的黑发，湿漉漉地沾满泥泞，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然后是一个低垂着的头。
最后，是整个肩膀和上半身……
那身影似乎用尽了力气，动作停滞了一下，然后，那个低垂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感，抬了起来。
手机屏幕恰在这时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恢复了微弱的光亮。
惨白的光线，正好照亮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极度浮肿、毫无血色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溺毙者的青白。五官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清秀轮廓，但此刻只剩下死寂和怨毒。嘴唇乌紫，微微张开，露出里面幽深的黑暗。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剩下纯粹的、浓墨般的漆黑，正空洞地、却又精准地，直直地“盯”着吓瘫在地的苏洛辰！
破碎的、沾满泥污的猩红嫁衣，湿冷的长发，青白浮肿的面容，漆黑无光的双眼……
以及那萦绕不散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怨气！
苏洛辰的呼吸彻底停滞了。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想逃，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那从坟里爬出来的“东西”似乎适应了光线，她（它）的头部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漆黑的目光从苏洛辰脸上，移到了她依旧渗着血珠的指尖上。
那目光里瞬间染上了一种刻骨的仇恨和贪婪！
“嗬……”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种破风箱般的、极其嘶哑难听的吸气声。
然后，她猛地朝苏洛辰的方向探出身！
苏洛辰终于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
但预想中的扑杀并未到来。
那女尸的身体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枷锁狠狠勒住，在距离苏洛辰不到半米的地方猛地僵住，发出一声痛苦而又愤怒的嘶嚎！她剧烈地挣扎起来，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暴戾，枯瘦的手指疯狂地抓挠着面前的空气，仿佛那里有一堵看不见的墙。
是契约！古籍上记载的禁制生效了！她无法伤害作为施术者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苏洛辰几乎崩溃的神经稍微拉回了一点点。她瘫软在冰冷的草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依旧狂跳得像要炸开。
她看着眼前这超现实的一幕：一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穿着古代嫁衣的女鬼（或者说活尸），正对着自己张牙舞爪，却因为某种神秘法则的限制而无法前进一步。
恐惧依旧摄人心魄，但另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混合着强烈的好奇心，竟然慢慢地、一点点地从恐惧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她……她好像……真的成功了？！
她召唤出了……一个千年女鬼？！
那女尸挣扎了半晌，似乎终于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她停止了无用的抓挠，僵直地站在原地，只剩下那双纯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睛，依旧死死地、怨毒地“钉”在苏洛辰脸上。
冰冷的死寂重新弥漫开来。
苏洛辰颤抖着，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她与那来自千年前的冤魂，隔着一步之遥，在荒郊野岭的午夜，无声地对峙着。
夜风吹过，扬起女尸破碎的衣角和干枯的发丝，带来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陈旧的死亡气息。
苏洛辰看着她漆黑眼中那滔天的怨恨和深不见底的痛苦，脑海中忽然闪过爷爷当年唏嘘的那个故事。
那不仅仅是个故事了。
眼前这个狰狞恐怖的存在，曾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会对未来抱有幻想的十六岁少女。
她叫……沈清寒。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闯入苏洛辰混乱的脑海：
她把她从黑暗的地底拉回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然后呢？
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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