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至暗时刻。
会穷途末路,会黔驴技穷,会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但沈莳清从没经历过这些,因为他这一生为人,福星照命,遇事总能化险为夷,柳暗花明。
别人是死生有命,万事由天。
沈莳清是死生兄弟护,万事兄弟抗。
可惜人不能太平顺,特别是还处身举世浑濛,尤为污秽的江湖中。愈是过的平顺,野心、**这种东西,在声色嗜好中只会愈发炽热。
最后,几同狼子。
而此时,沈莳清眼中,就露着这种阴狠、恶毒的狼子眼色,巡逡了一遍全场,之后才冷声下令道:“但凡眠花宫中人,一概射杀!”
众皆一愕。
——说是射杀眠花宫中人,但弩箭可不长眼。
这时候,花错终于自石榴花神灯旁,慢慢站了起来。
但他衣摆刚一动,一直背对着他的温却邪却似未卜先知一般,先一步半侧过脸,眼神很亮,甚至略带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手中的峨眉刺微微一摇。
“大相公,这是何意啊?”他慢着尾音,“看上去,像要杀人灭口呢。”
“温二,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带那么多人来,是想将我酩酊派,就地诛灭不成?还有,宫戬是你杀的吧?三丈外凌空锁喉……”沈莳清阴毒的目光,环视一圈在场神情、心思各异的众人,冷笑道,“这儿,除了你玄衣温侯,谁有这份能耐?”他怒瞪双目,盯住温却邪,咬牙切齿道,“你杀了宫戬,是准备栽赃给酩酊派吧?”
温却邪失笑:“本侯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只不过,本侯为何要杀宫戬?”
“因为派人杀了温南荇的,根本就不是宫戬,而是你!”沈莳清抬高了声量,几乎吼着道,“宫戬是温南荇的心腹,但他更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被你收买之后,他一方面继续和温南荇的人结党,煽动他们追杀温南荇,瓜分产业。另一方面,又暗中留存证据,让你得以师出有名,光明正大吞掉他们的势力!我有说错吗?”
“按你这么说,本侯应该让宫戬活着,毕竟他才是最有利的人证,不是吗?”温却邪也不动气,百无聊赖地转了一下手中的峨眉刺,然后将其丢还给丁十三,哂然道,“如今他死了,虽然在他死之前,已经证实你们酩酊派和无右楼、江陵言氏勾结,意图侵吞我眠花宫,弄死本侯。但谁知道除了你们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些,本侯尚未查出来的势力。”
“宫戬是你的人,他说的话,算什么证据。”
“大相公这是明着撒泼打滚耍赖啊!”温却邪也不恼怒,只喟叹一声,“你这般丢掉脸面拖延时间,是在等救兵?”
“你!”沈莳清听了,浑身一震,脸色一变再变,终于咬牙下令,“射箭……”
——反正已彻底摊开牌,撕破脸,双方必有一战,此时不抢占先机,争得优势,难道等着眠花宫先下手为强?
可是他的令刚下,天字号的弩箭还未射出,半空突然疾射过一物,‘咄’一声,钉在了他的脚尖。
一把铁尺!
“沈略?”
“是沈略来了?”
“是他吧?酩酊派还有谁用铁尺?”
“金络勾陈横琴望,说事不离沈踏香!我就说吧,这种情况,沈略不可能不到!”
“就是不知道那铁尺勾陈,对上残剑霜不杀,到底哪个更厉害呢。”
“眠花宫和酩酊派啊,难说!不过说起来,外面到底怎么样了?绣衣使在这殿里也就那么些人,但‘绣衣七儒’可是来了三个呢……而且你们不觉得,这批绣衣使跟以前在江湖上看到的,好像很不一样。”
“对对对,我也有这个感觉,就是……但又说不出来……”
“先别管什么绣衣使了,你们说琼英殿都闹成这个样子了,连外面梆锣卷的大戏都停了,沈略没理由不知道吧?那他一直到现在才出现,什么意思?”
“是啊,他什么意思?”
在场很多人不明白。
可沈莳清明白。
但他只能装作不明白!
“沈略!”沈莳清一脸煞气,满目寒霜,嘶吼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也准备吃里扒外?”
今日天气阴沉,星月无迹,但风并不大。
一直到此时,琼英殿门口的大红灯笼,却好似被狂风一卷,如车轮一般,滴溜溜转个不住。下垂的五彩缨带,更是‘呼’一下打横飞起。同时飞入大殿的,还有一身普通帮众打扮,紫纱袍,白玉带,同色抹额,衣上绣有‘灭世黑莲’徽号的酩酊派大管家。
只不过,缨带是被风吹起。
而大管家,则是人来如风,又人比风快,还人比风狂。
骤然之间,他就出现在了大殿中,百子图旁。
“我?”沈踏香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我的意思,等下大相公自然会知晓。”他边说边弯腰拔出钉入地面的铁尺,像弯腰拾起一朵落花。
勾陈,是单股铁尺,两侧无叉,无锋无刃,通体黝黑,暗淡无光。若不是尺身上还有点锻打后留下的花纹,光看外形,就是一根极其普通的长方形铁条。
但它被沈踏香捏在手里后,放眼江湖,怕是无人再敢将它视为一根铁条。
大管家轻轻摩了摩自己的勾陈,道:“只不过,这之前,小夫人好像有几句话要问一问大相公。”
“你带个疯女人来这里丢人显眼?”沈莳清脸色有点发青,亦抚了抚箭衣袖盖上的黑莲,冷笑一声道,“你若此时退下,我尚能既往不咎。”
“大相公可真好威风。”接话的人语调柔弱、娴静,语音有点嘶哑,“只是,你我身为同宗同族,大爷上来就给妾身扣个疯女人的名头,不好吧?”
沈莳清一直留意着殿门口,看到来人,神情已没了初见沈踏香时的激愤,当下不动声色道:“窦元僖……”又把目光落在另一位不再年轻,嘴角下垂,眼神凌厉,所以看去格外威仪的女子身上,“玉蘅……”最后越过二人,双眼停在紧跟在二女身后的一对青年男女身上,脸色黑沉一如锅底,“自在盟?……很好!很好!”
颜戟缓步从窦元僖身后出来,抱拳一揖,礼仪周全道:“大相公。”
沈莳清负手望定他:“怎么,逍遥岛也要趟我青冥里的浑水吗?”
“我兄妹此行,仅代家父恭贺沈帮主添丁之喜。”颜戟摇了摇头,朗声道,“礼已送至,我二人是来辞行的。不过……”他话音转得飞快,完全不给沈莳清插嘴的机会,“景休想过去和一位老友打声招呼,大相公,不介意吧?”
沈莳清拂袖冷哼一声,他倒是介意,可有用吗?
那自在盟最爱女扮男装,好战嗜杀的小妖女,早一个劲步跃至石榴花神灯旁,背负着双手,略弯着腰,俏态妍姿地冲着一名好颜色的青年笑了一笑道:“花家哥哥。”
然后望向温却邪,语音明显一沉:“安君侯。”
她明显对温却邪没什么兴趣,愿意打声招呼,或许只是因为他坐在花错身侧?
“花家哥哥,你不是说来找阿弃的吗?他人呢?”颜夷简径直在花错身边坐定,还顺手拿过温却邪面前的茶壶,一面给自己斟茶,一面略带点不满地埋怨着,“还有,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得宝儿啊?”
花错如刀的眼尾,一瞄气定神闲的温却邪,正要回答,谁知这人先一步开口道:“阿弃去接得宝儿了。”
颜夷简手上动作一顿:“安君侯认识阿弃?”
温却邪颔首:“本侯自然认识。”
颜夷简蹙起秀眉:“还认识……得宝儿?”
温却邪再次颔首:“当然。”
颜夷简脸色发黑:“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温却邪也用眼角一瞥花错,悠悠道:“那自然是因为本侯认识花小爷啊,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本侯的朋友。”
颜夷简眯起眼:“那朋友的妹妹呢?”
温却邪差点没笑出声,一本正经道:“这就不好说了。”
颜夷简眼珠子一转,另辟蹊径:“那我也是安君侯的朋友?”
温却邪目光如被粲粲芙蓉轻点了一点的溪面,微微一晃,淡淡道:“你不是。”
“为什么?”
“花小爷才不会要一个觊觎得宝儿的人做朋友!不管她是男是女。”
颜夷简终于一拍桌子,怒叱:“简直胡说八道。”
温却邪故意笑开了:“怎么,你没觊觎得宝儿?本侯哪里胡说了!”
花错有点忍无可忍,终于一敲桌面,愠怒道:“要吵去边上吵!”他漠然看向温却邪,“堂堂安君侯,跟个市井泼妇一般,不丢人?”
颜夷简哈了一声。
花错又转向颜夷简,神色更为冷漠:“三小姐,不管你对舍妹,存的什么心思,在下劝你都收着点好!”
温却邪听得身心舒坦,正准备再调侃几句,耳边突然听到一道极熟悉又极清晰的声音:“温侯无需特意割裂我和颜家的关系。交什么样的朋友,站什么样的立场,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没人可以左右。温侯有那时间,在我身上枉费力气,不如想想,酩酊派这块肥肉,你能吃到多少。”
温却邪望向大殿中心,轻笑着道:“花小爷,各打五十大板啊!”说这句话后,他也用传音入密,跟花错说了一句:“退思真是好狠的心啊!你这样说,就不怕沈大管家伤心难过吗?”
大殿中心,百纱四时百子图灯屏旁,沈踏香当然不伤心,伤心的是沈莳清。
至少此时,他满脸遗憾难过:“你没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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