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G市正逢雨季，隔三岔五的就要下一场雨，不仅每条小巷都湿漉漉的，连整个城市都被浓重的水雾笼罩着。
作为从小在这个偏远的南方小镇长大的白小霁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无论外面是晴天还是阴天，出门前往书包里放一把伞对于白小霁来说是基操。
但今天似乎发生了点意外，本来因为前一天学校通知说由于二中三十周年校庆彩排，第二天高三的早自习取消，所以白小霁昨晚就看书看得比平时晚点，想着等明天早自习时间过后再去学校。
结果第二天早上，就在白小霁还在忙着和周公约会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周公那里捞了回来。
她伸手将放在床头的手机捞了过来，按了接听以后，还没看清楚打电话来的人是谁，就又闭上了眼准备与周公再续前缘。
但打电话来的人似乎故意与白小霁作对似的，电话刚接通一秒，就大声尖叫起来，把正准备睡回笼觉的白小霁吓了一跳，刚酝酿的一点睡意也消失殆尽了，于是便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坐了起来。
没好气地说：“王琳琳，你大早上的见鬼了？叫这么大声，耳膜都要给你震碎了，我要是那天突然聋了，一定就是拜你所赐。”
王琳琳自知理亏，心虚地笑了笑说：“鬼是没见到，但我知道你要是十分钟以后还没到学校操场的话，老钱就要变成厉鬼去你家索你的命了。”
白小霁刚刚大脑被迫强制开机，现在意识还没清醒，懵懵地问了句：“老钱找我干嘛？我最近好像也没干嘛吧？”
王琳琳叹了口气，小声地说：“我就知道你没看信息，昨天晚上老钱突然通知说我们学校回来了个荣誉校友，听说挺厉害的，学校领导特别重视，为了迁就荣誉校友的时间，特地把校庆的时间提前到今天早上了，还特别强调所有人一定要来，还说谁要是迟到就完了。所以我今天一来看见你不在，就赶紧打电话给你了，听你那语气，不会还在睡觉吧？”
听完王琳琳的话，白小霁沉默了，沉默时间久到王琳琳以为白小霁已经挂了时，白小霁突然说：“你帮我再拖延一下老陈，我十分钟以后到。”说完白小霁就挂了，留下一脸懵的王琳琳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王琳琳对着空气骂了句：“操，被坑了。”
然后转头就去帮白小霁那位祖宗拖延老钱去了。
白小霁挂完电话后，也一刻不敢耽搁，毕竟老钱骂人的威力她是领教过的，能连骂三个小时不带休息的那种，无论是谁给他骂过一次，都能自闭至少三天。
就连二中的那些刺头，给他教育过后，都有想要改过自新的趋势。
所以白小霁用了平生最快速度，连包都没拿，就飞奔去学校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校庆开始前坐在了她的好闺蜜王琳琳身旁。
王琳琳看到白小霁来了，就想到她刚刚冒着被老钱扔出学校的风险帮白小霁拖延时间，气不打一处来。
咬牙切齿地说：“哟，不知道还以为您是校领导还是荣誉校友呢，校庆都要开始了才来，你怎么不等校庆结束了再来。”
白小霁刚坐下，气还没理顺呢，就给王琳琳嘲讽了一番，加上早上被王琳琳电话吓了一跳的事，火气也上来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虽说她白小霁是有错，但她王琳琳就没错吗？她昨晚看到消息的时候，就不能通知她一声吗？害得她今天早上这么狼狈。
白小霁心里想：“嗯，对，就是她的错，白小霁不要害怕，冲啊！狠狠地批斗王琳琳吧！”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胆小如鼠白小霁，刚刚还说要狠狠批斗王琳琳的人，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再说呢？再说小心我揍你哦。”
王琳琳听到白小霁的话，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继续嘲讽：“小学生，就这点出息。”
白小霁内心此时一百匹草泥马跑过，但奈何实力不足，只好缴械投降，坐在座位上安安静静看校庆表演了。
每次大型活动来来回回就是那几个表演，高中三年来，表演的人腻不腻不知道，白小霁是看都看腻了，偶尔出现一些新奇的表演，白小霁还能跟王琳琳插科打诨几句，直到最经典的领导讲话，白小霁真的是难以抵抗困意了，昨晚本来就睡得晚，再加上今天早上过度紧张，没听一会儿，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但她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她梦到了萦绕她多年的噩梦。
那是一个阴天，因为先前连续下了一个星期之久的大雨，路面非常湿滑。
7岁的白小霁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因为之前下雨在家里闷了一个星期没出去玩，好不容易没下雨，她立刻就拉着妈妈跑出去玩了。
但就是在这么一个宁静祥和的下午，意外却发生了。
一个宿醉的司机开车上路，为了躲避前面的施工队修路而围起来的障碍物，紧急刹车，结果轮胎打滑，拐了个弯冲进了小巷里，直直地向白小霁她们撞了过去。
白母反应快，将一旁仍在玩耍的白小霁给推了出去，自己却被车撞到了几米开外的地方。司机本来就不太清醒，这下还撞到人了，被吓得赶紧跑路了。
偌大的街道上，顿时只剩下孩童的哭声和雨水顺着屋檐重重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等后面救护车来的时候，白母已经十分虚弱了，腿部也因为严重感染而被截肢，从此变成了残疾人。
那段时间，听说了这事的街坊邻居们都骂白小霁是祸害，害自己的妈妈变成了残疾人，是个十足的扫把星，叫自己的孩子不要跟她玩，以免沾了晦气。
虽然爸爸妈妈面上一直安慰她说不怪她，是那个司机的错。
可当每次看到爸爸沧桑的背影和母亲在病床上的偷偷抹眼泪，她都很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贪玩。
要是不这么贪玩，妈妈就不会变成这样，爸爸也不会这么操劳了。
那一刻，年幼的白小霁觉得，他们说的是对的，她是罪人，她要用自己的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
也许是童年的惨痛经历太过深重，长大后的白小霁，每每恰逢雨季，都会做一个同样的噩梦。
梦里只有她和浑身是血的母亲，周围暗得像地狱，没有一丝风，层层阴云将太阳遮盖得完全，透不出一丝光亮，将她压得喘不过气。紧接着雨水重重地打在她的身上，与她的眼泪混在在一起，身旁母亲痛苦地低吟，像是诅咒，就好像无论雨多大，无论她多努力，都洗不清她身上的罪孽，洗不净她的灵魂。最后，她被打下地狱，永生永世不得重见光明。
白小霁被噩梦缠得眉头紧锁。
正当她梦到坠入无穷无尽的黑暗的时候，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温柔的低语：“因为我认为无论是谁，都拥有重活一次的权利，为自己而活，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白小霁低喃：“那如果我是罪人呢？我也配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吗？”
耳边再次传来那温柔的低语，但同时也带了一丝坚定，他说：“你可以。”
听到这句话，白小霁的眼角流下了一行泪，在前17年的时间里，她一直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除了她爸爸妈妈，没有人安慰她一句，没有人想过，那时候她也只是一个7岁的孩子。
所有人都认为是她的错，都指责她，说她不配过得这么好，说她就应该愧疚痛苦一辈子，就应该下地狱，不得好死。甚至有人说她就应该以死来向母亲谢罪。
有一段时间，甚至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她是不是真的应该去死，这样他们就会停止对她的指责。
可当她真的想要去死时，她却犹豫了。
她想到了她母亲，想到她用自己的双腿换来自己的命。
想到她父亲，想到就算她害母亲变成了残疾人，他也没有苛责她一句，还反过来问她害不害怕？有没有受伤？
所以，当刚午睡睡醒的母亲进来厕所准备洗脸时，看到拿着刀对着自己手腕的白小霁，先是一愣，后面反应过来，扯出一丝微笑说：“小霁，你怎么啦？最近不开心吗？过来，妈妈抱抱你，好不好？”
白小霁手中的刀松了，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跑过去抱住轮椅上的母亲，两母女互相抱着哭了一下午。
在那之后，白小霁再也没有想死了，她发誓要好好活着，要留着命照顾母亲一辈子。
一场梦结束，白小霁睁开了眼，望讲台上那个模糊的身影，眼角又流下了一行泪。
白小霁一直觉得，那个开朗活泼的白小霁在7岁的时候已经死了。
而7岁以后的白小霁，是为了母亲而活。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像她这样的罪人，也有重活一次的权利。
不是为了谁，而是为了自己。
身边传来声响。
王琳琳见先前睡死的人有了动静，又开始调侃：“哟，你终于醒啦，我还以为你要睡到结束呢。我还想着到时候你要是还不醒，我就自己一个人走了，让你在这睡个够！”
白小霁刚睡醒，加上刚刚做噩梦又哭过，也就没力气再理会王琳琳的调侃了，而是哑着声音问：“台上这是谁啊？怎么好像没见过？”
王琳琳刚想把酝酿的怼人话术说出口，就发现白小霁的声音不对。
在白小霁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王琳琳算是跟她玩得最久，也是玩得最好的朋友。
无论当年的事，还是白小霁会做噩梦的事，她都知道。
所以见她声音不对，她也大概能猜到是白小霁又做噩梦了。
但怀疑归怀疑，她还是问了句：“你又做噩梦了？”
白小霁这时也清醒了，但还是没有完全从梦里脱离出来，淡淡地回了句：“嗯。”
见她不愿多提起，王琳琳也适时转移了话题：“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很牛的荣誉校友啊，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那种大腹便便的老头呢，毕竟我们这小普高，哪来的什么很牛的荣誉校友啊，就算是有，我觉得也应该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但他刚一上台，我都惊呆了，又年轻又帅，好像是刚大学毕业吧，就进了一个很厉害的设计公司，设计无障碍方面的产品，说是什么设计界的业界新贵呢。对了，他这次回来就是接了一个政府的公益项目，来帮我们完善无障碍设施呢，他好像还要去实地走访，你说，他会不会去你家看阿姨啊？”
白小霁认真地望着台上那个人，不由得有些分神。
王琳琳看她没回应，也就当她是还没完全清醒，反正她之前做噩梦也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缓冲过来，也就没再管她，停止了对她的科普，给点时间让她一个人静静。
直到校庆结束前，她们也没再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她们从操场回教室时王琳琳才听到白小霁低喃了句：“也许会吧。”
回到教室以后，白小霁因为没带书包来，连带着上课的书也落在家里，再加上刚刚经历在校庆上那一遭，后面的课自然也就没什么心思再听。
但好在老师看到大家由于校庆太过兴奋，讲课的话应该也没什么效率，反正就剩最后两节课，就安排班长让同学们自习了。
王琳琳坐在白小霁的前面，王琳琳正偷偷玩手机玩的兴起呢，白小霁突然从背后拍她的肩膀，搞得王琳琳以为老师来了，连忏悔录都写好了，结果一转头发现是白小霁，松了一大口气。
王琳琳伸出手，用力的掐了掐白小霁白嫩的小脸，忿忿地说：“白小霁，你是不是想吓死我，我差点以为老师来了。”
王琳琳以为白小霁好歹会跟她狡辩一下，没想到她直接换了另一个话题：“你知道，今天来的那个荣誉校友叫什么名字吗？”
王琳琳听到，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白小霁会问这个：“干嘛，你对别人一见钟情啊？还特地跑来问我名字。”
白小霁不回答，而是继续问：“所以，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王琳琳急着继续玩手机，便随口回了句：“陈澈，他叫陈澈。”
正当王琳琳以为白小霁终于问完了，她终于可以安心玩手机时，白小霁又开口了：“哪个che？”
王琳琳也有点不耐烦了，边打游戏边回她说：“清澈的澈，清澈的澈……”
说罢，王琳琳就头也不回地继续玩手机去了。
……
后来，白小霁从抽屉里拿出张纸，将刚刚知道的名字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地写了下来。
写完以后，还将那张纸拿起来，嘴角带着笑，不厌其烦地读着这两个字：“陈澈，陈澈，陈澈……不仅声音温柔，名字也这么好听，一看就是一个很温暖善良的人。”
早上放学以后，白小霁抽了点时间回家把包拿了过来，她父母白天有事都不在家，家里也没人做饭。
于是，她就把王琳琳从学校拽了出来，去外面吃了顿午饭。
……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下午的课，白小霁拿起提前收好的书包就准备往外跑。
但就在她抽出书包时，从抽屉里掉出了一张纸，正是她早上自习课时写的那张。
白小霁先是一愣，后面又淡淡一笑，将纸好好地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
……
白小霁和王琳琳家在相反两个方向，所以她们自然也就不一起走。
在校门口告别以后，白小霁一路上一边摸着裤袋里的稿纸，一边望着前方的落日余晖，心中的阴霾，好像慢慢开始散了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