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下开学不久就是联赛。他们学校算不上强队，在前几年的比赛里基本上都打不进省赛。杨虎躺在宿舍硬邦邦的床上，他有些想念陆将明，想念陆将明软乎乎的床板，想念被子上枕头上残留的淡淡的雨后青草的味道。学业算不上繁忙，实在有不懂的也可以给陆将明发消息，只是要背的书有点多。寒假在陆将明的公司当了一个月保安也赚了些钱，暂时杨虎也不用为生活费的事情发愁，只是还是得找工作，夜班除了酒吧也就只有便利店，他有些烦躁。
杨虎：队长，咱们打比赛有奖金吗？
张正：好像有吧，怎么了。
杨虎：缺钱。
张正：我记得有，打得好的会有一万来块钱吧，好像冠军也有奖金。
杨虎：！这么多！
张正：你想什么呢，那都是一些顶级球员了，还要打到决赛。不过学校也有奖学金，反正我之前都没拿到过。
杨虎：为啥？
张正：能为啥，菜呗，就我们这配置你想拿冠军啊，我看难。
杨虎：…那好吧。
杨虎当然缺钱，一来要负担自己的生活费学费，二来他喜欢陆将明，他当然也想送给陆将明点什么，但就他现在的收入水平，和陆将明简直不是一个量级的。如果拿篮球来比喻，陆将明是nba顶级球星，他则是cba替补选手。杨虎胡乱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随手抄起一件球衣套在身上，披了一件外套，拿上球就走了。
球队的训练还没开始，他提早了一个小时。练习终结，练习三分，练习罚篮，像是有使不完的牛劲，又去操场上跑了五圈。一身的汗。杨虎坐在篮球架边仰着头喝水，水珠从他的嘴角滴下，顺着下巴脖颈打湿他的领口。
“怎么来这么早。”
是陆将明的声音。他顺着声音望去，陆将明穿着厚厚的棉服，整个人缩在衣服里，脚还不停地跺着。有些可爱。杨虎想。
杨虎撑着地板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他的手也脏脏的，胡乱地擦在球裤上。他没有走过去，这会儿一身汗，得多臭。
“嗯，想着早点来训练。”
“你已经很厉害了。”陆将明说着走近，“不累吗？”
“还好。”杨虎用胳膊擦了擦嘴，随意地拍起篮球，在指尖旋转。
“有想过打职业吗？”陆将明坐在地上，仰着头问他。
“职业…我不够格吧，我又没有两米的身高。”杨虎走出三分线，压腕顶肘，球进。
“197的身高，后卫或者锋卫摇摆人应该都可以胜任。NBA都有很多两米不到的锋线，查尔斯巴克利不也才198吗？”
杨虎沉默着没有说话，成为职业球员，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高中的时候，他都在当□□，正式的进行篮球训练也就只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他的水平足够打进CBA吗？
陆将明继续开口：“我知道大学联赛的时候也会有不少球探观看，只要好好表现，还是有机会的。我有看你的数据，你的三分球数据也在38.7%，命中率有61.4%……”
“但那些都不是正规比赛。”杨虎打断。他站在罚球线上，投篮，命中，捡球，失手，拿下篮板。
“我可以帮你找训练师。”
杨虎停下，他呆呆傻傻地望着陆将明。为什么呢？陆将明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为什么要帮他。有什么理由让他为杨虎付出如此之多。成为职业球员，这条路需要的不仅仅是天赋和汗水，还有数不尽的金钱，还有无数的难以企及的资源，那不是杨虎可以肖想的。杨虎也从不曾肖想过，他打球只是因为喜欢，只是喜欢那种挥洒汗水的感觉，他喜欢跑战术，喜欢在三分线时被扑防时仍然投进的篮球，他喜欢听见皮球落网的声音，喜欢在禁区隔扣对手时发出的怒吼，喜欢将对手投出的篮球拍在篮板上，他喜欢这一切，但从不多想。篮球是纯粹的，你拍下的皮球会弹回自己的手心，这一切都是抓得住的。
“考虑一下好吗？我相信你可以做到。”陆将明起身脱下厚重的外套站在杨虎的面前做出防守的姿态，“1v1，来吗？”
杨虎呆呆地站在那，没有动作，任由陆将明将球抢过，走出三分线，变相，上篮。
“小看我？”陆将明笑着，那笑容有些刺眼，杨虎只觉得，那一抹笑意像是明晃晃的路灯，让他睁不开眼睛。
杨虎也笑了，他说：“我不会因为你是Omega就让着你的。”
陆将明只是站在他面前，自顾自地拍打着篮球，杨虎伸出手，半蹲下身体，他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不管对方是身高两米的Alpha，还是一米八出头的Omega。杨虎明白，小打大，他要警惕的是什么。陆将明的身体天赋并不像杨虎那样出众，他没有办法像杨虎那样镇守禁区，没有办法隔着任何一个人完成扣篮，没有办法用身体强吃，但他拥有一手突破摆脱。陆将明盯着杨虎的眼睛，双背运，变相，转身，他将杨虎甩在身后，却在即将上篮球进时，他看见一张宽大的手掌将他手中的篮球远远扇飞。
“该我了吧。”
陆将明直愣愣地盯着杨虎，杨虎喘着气，抱着篮球，就那样用一双燃着胜负欲的眼睛看着他。这个时候也许杨虎也不知道，他的眼睛亮闪闪的，兴奋、骄傲，这是属于他的赛场。陆将明不知道此时此刻喧嚣的心跳声是因为他刚刚的动作，还是因为眼前这个高高壮壮的人身上的汗水。
“我说了，我不会让着你的。”杨虎压低重心，以防陆将明抢断。他做了一个顿拜，陆将明连忙上前。横撤，出手，三分球进。陆将明没有反应过来时，杨虎已经又拿着球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看过杨虎的数据，其实杨虎没那么爱投三分球，但他场均能拿下10个篮板以上，前场板也抢得不少。杨虎的打法其实更加暴力，他想如果杨虎又喜欢的NBA球星，那应该是字母哥之类的。
“连发，没问题吧？”杨虎在赛场上从来不讲绅士，谦让是对对手的不尊重。他对着手掌吹了口气，三威胁，突破，陆将明急匆匆地上前，杨虎就背身，再转身后仰，稳稳命中。杨虎脸上的笑容绽放得越来越开，他击地洗球，对着陆将明招招手示意他上前，陆将明皱着眉，汗水从额角往下淌。杨虎没有收手，他用身体硬生生挤开陆将明，在罚球线三大步完成扣篮，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庆祝。
“所以我说了，你可以试试看打职业。”陆将明替杨虎捡起篮球再传给他，“试试看吧，我会陪着你的。”
“我靠，你俩怎么这么早？老陆！”远远的张正的声音传来，“你俩搞啥，老陆你转性了？大四了想回篮球队了？”
“没有，陪他练练。”陆将明指了指杨虎。
“他还需要你跟他练啊，你是不知道，他在球队1v1都把所有人都打爆了，就那个大二的中锋，两米的那个，你知道吧，哦你不知道。上次都被这家伙隔扣了一个，吓死我了。”张正咋咋呼呼地走过来跟陆将明勾肩搭背，但被陆将明躲开了，陆将明的余光能看见杨虎的眉毛皱了皱。
“诶对了虎子，我帮你问了教练，要是我们打进省赛，mvp可以拿两千块，要是打进全国好像给的更多，但是教练没跟我说，他说先出线再说奖学金的事情。”张正一边说着一边招呼队员来训练。
热身还是老样子，先跑几组折返跑。杨虎已经练了半天但他只是擦擦汗跟着球队一起跑着，按照惯例地训练。等打了几场半场之后，所有人气喘吁吁地坐在篮筐下休息，杨虎只是靠着篮球架小口地喝着水。他没想过职业的事情，但是如果有可能，如果有可能……他不想当医生，他不喜欢。训练结束之后他还没走，陆将明也没走，杨虎喘着气半蹲着，他看着脚下的篮球，篮球是简单的，只要你付出就能看到回报，只要你训练，就会有进步。
“还想再练会儿？”陆将明问。
“我想练练对抗。”杨虎点头，“如果，我是说如果。”他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但他没说完的话被陆将明接在掌心。
“如果真的要打职业，你会遇到更高更壮的对手，你没办法依靠身高体重就完成所有的事情，你想试试看强对抗后的出手，对吗？”
杨虎应了一声，可队内最高的也只有两米，与他几乎相差无几。杨虎在发呆，陆将明已经拿起放在场边的训练器械走到他面前。
“我陪你。”
“你不用回家吗？一会儿门禁了。”杨虎挠了挠头。
“你不是也没回宿舍吗？”陆将明笑了一声，走上前去踮着脚摸了摸杨虎沾着汗水的刺刺的头发，“又翻？”
杨虎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头，有时候训练得很晚，宿舍的门都已经锁了他就会找一间没人的空教室用外套当做被子，把几张桌子拼到一起凑合一晚上。但陆将明总不能这样吧。
“我也可以翻墙出去。”陆将明说。
杨虎刚想开口反驳，但欲言又止，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权利去管陆将明。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为了他待到这么晚，他知道陆将明是有工作的，工作很忙，有时候一个晚上都要看文件，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开会，那为什么呢，为什么要陪着他训练，天气这么冷，天这么黑。也许……他也喜欢他。杨虎抿着嘴唇，他有些不敢想，他怎么敢去想陆将明。他们哪里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怎么敢去肖想，就像他从不敢肖想打职业一样。
陆将明陪着杨虎训练，时不时的在对抗中就会被杨虎撞出好几步远，这时他总会笑着说：“小虎哥稍微悠着点，我都要被你撞散架了。”杨虎只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憨憨地笑着跟他说下次一定记着收着些力气，但下次就会忘记，又将陆将明撞得连连后退。当杨虎觉得有些无聊的时候，陆将明就发出一对一的邀请，趁着杨虎体力不支时连着打他好几分。杨虎则耷拉着脑袋暗暗下决心要多练练体能了。他们练到很晚，练到偌大的球场上没有一个人，练到灯都黑了下来，杨虎后知后觉地拿起被丢在一边的手机，方才发觉已经到了十一点，校门已经关上了，宿舍楼也锁了起来。
“你怎么回去？”杨虎抱着篮球坐在篮球架下。
“翻墙。你跟我走吗？”陆将明笑眯眯的。他知道杨虎练起球来会忘记时间，他知道这个点宿舍楼有时候已经落锁。他就是要如此。
“啊？”
“不然你睡哪儿？”
“找个教室凑合一下吧。”杨虎皱了皱鼻子。
“但是现在是冬天，会感冒的，如果发烧了就不能训练了。”陆将明似乎有些苦恼，“快要打联赛了，这个时候缺了训练到时候配合起来会不会有点？”
杨虎觉得陆将明说得在理，好像也没什么，寒假的时候他也一直睡在陆将明的家里，现在弄的不好意思吞吞吐吐的才有些奇怪。
“跟我来。”杨虎走在前面，翻墙这件事他再熟练不过了。他绕到学校的后门，保安室的保安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他冲着陆将明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将篮球递给陆将明，高高跃起双手扒在墙头，手臂发力，双脚一蹬跃上墙头，再蹲下身来冲着陆将明伸出右手。陆将明握着杨虎的手，同样地蹬着墙壁翻了上来。他们坐在墙头，杨虎看着陆将明的眼神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陆将明的身材在Omega里还算强壮，但和他或者别的Alpha比起来显得有些过于瘦弱，但依照刚刚陆将明翻墙的动作来看，这事儿他可不是第一次做。他们一起跃下墙头，陆将明拍了拍袖口上沾着的灰尘，把篮球递还给杨虎。
“怎么这么看着我？”
杨虎吞了口唾沫，伸手捏了捏陆将明的胳膊：“陆哥之前也翻过墙？”
“我看着很像乖学生吗？”
“不是像，你就是。”
陆将明低着头，笑出声。他乖巧，温吞，包容，温润如水，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可他真的如此吗？陆将明的眼色晦暗不明，杨虎看不见里面到底翻涌的是什么，下垂的睫毛遮挡着一切。
“我车停在东门了。”
杨虎哦了一声。昏黄的路灯拉长他们的影子，在某一个角度，两个人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有时他们的手臂在不经意间相撞，触碰。杨虎低着头，另外一边的胳膊夹着篮球，手臂上还黏着汗液。他们的汗液混在一起，杨虎的鼻子耸了耸，陆将明身上那股雨后青草地的味道似乎浓稠了几分。不知怎么的，杨虎忽然想问一个问题，想问一个从前他丝毫不曾关心过的问题。
“陆哥。”
“怎么了？”陆将明偏头望向杨虎。
“就是，呃。”杨虎有些说不出口，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你们Omega的发情期是不是，一定要信息素才能变得舒服一点…？”
杨虎听见陆将明低低的嗓音发出笑声，拨乱他的心弦，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不休。
“我不知道。”陆将明说，他没有说谎，“我一直在用抑制剂。”
“啊？”
“我看着像是很随便的人吗？”陆将明反问。
“你没谈过恋爱吗？”
“嗯…谈过。”陆将明没有否认，“但那蛮早了，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交过一个男朋友。”
“男性Omega都是谈的男人吗？”杨虎接着问。
“应该？我也不清楚，好像也有谈女人的，但是不多见。”
“噢。”杨虎耷拉着脑袋，陆将明随手揉了揉他刺挠的头发。
“怎么突然问这个？”
杨虎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提问：“那如果是和Beta在一起，发情期会不会很难受，毕竟Beta没有信息素，没办法用信息素让你们舒服。”
陆将明在车前停下脚步，他半倚在车门上饶有兴致地盯着杨虎，杨虎被他看得不自在地将头别向一边。
“我们小虎哥是喜欢上了哪家Omega，之前没见你关心过这些。”
“呃，不是，我只是……”杨虎舔着嘴唇，喉头有些发紧，有些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他知道，不能够，不能够。
“上车吧。”陆将明笑着拉开车门。
路上杨虎没再主动开口，他有些窘迫，有些不知所措。杨虎没有谈过恋爱，高中的时候他没工夫想这些，大学呢，刚上大学没多久就遇到了陆将明。
“其实性别没那么重要。”陆将明握着方向盘开口。
“但是生理上的东西，这也没办法吧。”杨虎反驳。
陆将明在红灯时将视线投向杨虎，用他那双时而深沉如海又时而泛着汹涌波涛的双眼。
“小虎哥很在意？”
“也不是，我其实都无所谓。”
陆将明挪开眼神，他知道杨虎不会在这种时候看着他的眼睛，杨虎只会低着脑袋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篮球。
“两个人在一起其实很多事情没那么重要，性别，家庭，身高，其实都没那么重要。相互喜欢就好。”陆将明的声音似乎比往常更加低沉，更加听不出情绪，“喜欢就好。”
杨虎没有说话，他说不出话来。不重要吗？当然重要，他是方才从泥沼里爬出来的，身上还沾着泥土的腥臭，那是他挥之不去的东西，摆脱不了的阴雨。如果，只是如果，如果陆将明也喜欢他，可他能给陆将明什么？他该用什么才能将陆将明留下，他该如何压抑，又该如何开口，如何诉说。陆将明可以不在意，可以觉得无所谓，因为陆将明有那个资本，尽管他也许觉得自身不堪，也许觉得他笼罩在父母弟弟的阴影之下，可杨虎知道，陆将明会摆脱这一切，陆将明是站在阳光下的，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将明，就像初升的太阳，就像即将升起的太阳一样，也许现在尚且在黎明前夕，也许尚且未见光明，可黎明终会到来。那他呢？他又该如何。
“小虎很在意这些吗？”
“嗯…不知道。”杨虎摇了摇头。他好像在意，可他不知道该怎么收回那双想要触碰的双手。
“性别对你很重要？”
“我没想过。”杨虎仍然只是摇头。
“没想过？”
“嗯。”杨虎终于点了头，“我以为我会和一个女孩子结婚，然后生一个孩子。”
“你想要孩子吗？”
“也不算。我觉得我应该不会是一个好爸爸。”杨虎又开始摇头，“只是我好像应该这么做。”
“不想要就不要。”
杨虎笑出声，这种聊天总好像在聊的是他们未来要不要孩子一样。
“但我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爸爸的。”陆将明将车停好。杨虎后知后觉已经到了，他晦暗的心事让他忽略了街边的路灯，忽略了不停转换的风景，他后知后觉。
“我们回家吧。”陆将明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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