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冰冷的河水腥气混合着难以言喻的腐朽味道,随着阴风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的灵魂冻结。土黄色的浊浪翻涌,偶尔可见惨白的、扭曲的肢体或破碎的衣物在其中沉浮,又迅速被卷走,只留下转瞬即逝的、充满怨毒的哀嚎。
姜殷站在黑色的碎石小路上,脚下的石块冰冷刺骨。手中的“黄泉引路”钱散发出持续的、温润的暖意,像一层薄而坚韧的膜,勉强隔绝着周遭无孔不入的阴煞死气,让她不至于立刻被同化或冻僵。
她的目光投向那个蹲在河边清洗东西的佝偻身影。
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似乎是一个老妪。穿着褴褛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古代衣裙,头发稀疏灰白,用一根枯枝胡乱挽着。她背对着姜殷,身体前倾,干枯的手臂正费力地在浑浊的河水里搓洗着什么,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她身旁那盏昏黄的灯笼,灯罩似乎是用某种薄皮绷成,里面跳动着豆大的、绿油油的火焰,光线只能照亮周围几步的范围,更衬得忘川河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死寂。
姜殷握紧了铜钱,另一只手下意识摸向腰侧,才想起那柄军刺早已在之前的逃亡中失落。她缓缓地、一步步靠近。
脚步声被忘川的咆哮淹没。
直到她距离那老妪只有十来步远时,老妪搓洗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却发出一种极其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石头的声音:
“新死的?路走岔了吧?奈何桥在那边。”她枯瘦的手臂抬了抬,指向远处雾中那座巨大石桥的模糊轮廓,语气麻木,仿佛这句话已经重复了千万遍。
姜殷停下脚步。她能感觉到,这老妪并非活人,但也不同于那些河水中挣扎哀嚎的怨魂,她身上有一种更为沉淀、更为诡异的“存在感”。
“我不是新死的。”姜殷开口,声音因为之前的呛水和寒冷而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我是从上面下来的。”
老妪搓洗的动作彻底停了。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发出“咔咔”的骨骼摩擦声,转过了头。
灯笼的绿光映照下,那是一张布满深深褶皱、如同干裂河床般的脸。她的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只有两点微弱的绿芒在深处闪烁,正对着姜殷的方向。
但最让姜殷心头一凛的是——这老妪的怀里,抱着一件她正在搓洗的“东西”。
那是一件破旧不堪、沾满黄泥和暗红色污渍的……官袍!看制式,似乎是某种低阶地府阴差的服饰!而她搓洗的袖口处,赫然残留着几道清晰的、被利爪撕裂的痕迹!
老妪的“目光”落在姜殷手中的“黄泉引路”钱上,那两点绿芒似乎跳动了一下。
“哦?‘引路钱’……还是枚老物件。”老妪的沙哑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别的意味,不再是完全的麻木,“能从阳间直堕忘川而不散魂,丫头,你命格有点意思,身上……嗯?还沾着‘阎罗印’的碎味儿和生人的血气?”
她鼻子抽动了两下,像是在嗅闻空气。
姜殷心中剧震。这老妪竟然能一眼看出铜钱的来历,甚至能察觉到她接触过那枚邪印以及刚刚经历过的追杀!
“前辈……”姜殷斟酌着用词,保持着警惕,“我无意闯入此地,只为避祸。请问如何才能返回阳间?”
“返回阳间?”老妪发出一种像是漏风箱般的笑声,难听又诡异,“下了忘川,还想回头?你以为这是你家门口的河沟子,想游过去就游过去,想爬回来就爬回来?”
她用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咆哮的河水:“瞧见没?这水里泡着的,多少都是想回头、想了千百年的!最后呢?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只剩下一股子磨不掉的怨气!”
“我有这个。”姜殷举起那枚“黄泉引路”钱,“它既名引路,总该有一条路吧?”
老妪那双浑浊的“眼睛”又盯了铜钱一会儿,缓缓道:“路是有。但它引的是黄泉路,不是还阳路。上了这路,往前走是酆都,过了酆都审判,该下油锅的下油锅,该轮回的轮回。往后走……是**殿,望乡台,然后就是你来的那口井?呵,那井……可不是给你这样的生魂走的回头路。”
她低下头,继续用力搓洗那件破官袍,仿佛那是什么极其顽固的污渍:“更何况,你现在就算想回头,也未必回得去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妪头也不抬,沙哑道,“追着你下来的‘麻烦’,已经到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远处姜殷来的方向,那片灰雾弥漫的虚无之中,突然传来一阵极其不协调的、刺耳的引擎轰鸣声!
紧接着,一艘造型古怪、通体漆黑、仿佛由某种冰冷金属铸造的小艇,猛地破开灰雾,冲入了忘川河域!
小艇船头站着几个身影,正是那些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特殊目镜的追兵!他们竟然驾驶着某种能通行阴阳两界的特殊载具追了下来!
小艇似乎不受忘川河水的影响,稳稳地行驶在咆哮的浊浪之上,艇首探照灯射出惨白的光柱,如同利剑般扫视着河岸!
“发现目标!左前方河岸!”艇上有人通过扩音设备大喊,声音在忘川的咆哮中显得有些失真,却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探照灯的光柱瞬间锁定在了姜殷和那个洗衣服的老妪身上!
“啧,真是阴魂不散。”老妪嘟囔了一句,搓洗的动作更快了,似乎有些烦躁,却并没有多少害怕的情绪。
姜殷脸色一变,下意识就要向身后的黑暗中退去。
“跑什么跑?”老妪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瞥了她一下,“在这地方,你能跑得过‘巡阳舟’?那是专门在阴阳间隙抓逃犯的玩意儿!”
巡阳舟?抓逃犯?姜殷的心沉了下去。王劼的能量竟然大到可以动用这种地府的工具?
巡阳舟调整方向,朝着她们所在的河岸快速逼近!艇上的士兵已经举起了武器,那种发射镇魂钉的特殊枪械再次瞄准了姜殷!
“前辈!”姜殷看向那老妪,虽然不知对方底细,但此刻似乎是唯一的变数。
老妪叹了口气,像是很不情愿地放下了那件破官袍。她颤巍巍地站起身,佝偻的身体在忘川的风中显得异常瘦小。
她提起了身旁那盏昏黄的灯笼。
绿油油的灯火跳动了一下。
然后,她对着汹涌的忘川河,用那沙哑的破锣嗓子,像是呼喊又像是吟唱般,拖长了音调喊了一句:
“喂——!摆渡的——!有‘急客’——!走不走啊——!”
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忘川河的咆哮,传出去老远。
喊完之后,她就又蹲了下去,继续用力搓洗那件官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姜殷怔住了。
摆渡的?
在这忘川河上?
几乎就在老妪喊声落下的同时——
距离河岸不远处的浑浊河面上,毫无征兆地,泛起了一串巨大的气泡。
“咕噜噜——”
然后,一艘小小的、破旧得仿佛随时会散架的乌篷木船,无声无息地从水下冒了出来!
船身漆黑,像是被河水浸泡了千万年,船头挂着一盏和白灯笼一样散发着昏黄光芒的灯笼。
一个戴着宽大斗笠、披着破烂蓑衣的身影,背对着岸边,静静地坐在船尾,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光滑的竹篙。
竹篙轻轻一点水面。
那艘小木船便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岸边,正好停在了姜殷面前。船头轻轻触碰着黑色的碎石。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
巡阳舟上的追兵显然也看到了这突然出现的小木船,速度微微一滞,探照灯的光柱在木船和姜殷之间来回移动,似乎有些惊疑不定。
船尾那戴斗笠的身影没有回头,只是用竹篙轻轻敲了敲船帮,发出“笃笃”的轻响。
像是在催促。
又像是某种不容拒绝的邀请。
身后的巡阳舟正在逼近,武器的锁定感如芒在背。
眼前的乌篷船古老而诡异,散发着与忘川同源的危险气息。
洗衣服的老妪头也不抬地嘟囔:“愣着干什么?等他们请你喝孟婆汤啊?这船可不是天天都靠岸的。”
姜殷看了一眼那艘静默无声的小船,又看了一眼身后越来越近的巡阳舟和那惨白的探照灯光。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充满死气的空气,迈出脚步,踏上了那艘摇晃的小木船。
船身微微一沉。
在她踏上船的瞬间,船尾那斗笠客手中的竹篙再次轻轻一点岸边。
乌篷船无声地滑离河岸,向着忘川河迷雾深沉的远方驶去。
速度看似不快,却转眼间就将岸边那老妪和她的灯笼远远抛在了后面,也将那艘引擎轰鸣、来势汹汹的巡阳舟隔在了一定的距离之外。
巡阳舟似乎有所顾忌,没有立刻强行冲过来,只是保持着距离,紧紧跟在后面。
姜殷站在船头,回头望去,岸边的景象已经模糊不清。只有忘川河水永恒地咆哮着。
她转回身,看向船尾那个始终背对着她、沉默摆渡的斗笠客。
对方蓑衣破旧,身形笼罩在宽大的斗笠和阴影下,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征,只有握着竹篙的那只手,苍白、修长、指节分明,不似活人,却也并非枯骨。
船在茫茫的忘川河上行驶,前后左右都是翻滚的浊浪和迷雾,看不清方向。
“你要带我去哪里?”姜终于开口问道,声音在河风中有些飘忽。
船尾的斗笠客没有任何回应,仿佛只是一尊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只是机械地撑着篙。
竹篙起落,破开黄色的河水, silent。
就在姜殷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一个极其低沉、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伴随着忘川的风声,隐约飘了过来:
“去……你该去的地方。”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规则本身的冷漠。
姜殷还欲再问。
那斗笠客却忽然微微抬起了头,斗笠下的阴影似乎“看”向了侧后方一直尾随的巡阳舟。
然后,他握着竹篙的手,轻轻向后一摆。
竹篙的末端在浑浊的河水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看似轻描淡写。
但下一刻——
乌篷船周围的河水猛地沸腾起来!无数只惨白的、由忘川河水凝聚而成的巨手凭空伸出,带着无尽的怨气和冰冷,猛地抓向那艘巡阳舟!
巡阳舟上的探照灯瞬间熄灭,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艇身剧烈摇晃,仿佛被无数水鬼拖拽,速度骤然慢了下来,很快就被翻滚的迷雾和浪涛吞没,只能隐约听到那边传来的惊怒喊叫和混乱的射击声。
斗笠客收回竹篙,仿佛只是驱赶了一只烦人的苍蝇。
小船继续无声地向前,驶向迷雾更深处。
姜殷站在船头,看着身后那片重新被迷雾和咆哮河水填满的空域,心中寒意更甚。
这个摆渡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握紧了手中的“黄泉引路”钱,目光投向小船前进的方向。
迷雾之中,前方的河面上,似乎出现了一片巨大的、连绵不绝的黑色阴影。
像是一座……横跨忘川的巨型关隘?
冰冷的号角声,仿佛从远古传来,穿透迷雾,低沉地回荡在河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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