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在眼皮上闪了一下,黑泽阵猛地睁开眼,低头一看,他打着赤脚,全身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原本宽大松垮、长至脚踝的白罩衫现在紧紧贴在皮肤上。
有些冷。
这是一家居酒屋的后门。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但是居酒屋的店员早已下班。
黑泽阵抱着双臂蜷缩身体,后背紧贴着冰冷阴湿的墙面。
几包堆在身侧、装得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挡住了他的身形。
垃圾堆里,隔夜食材散发着阵阵腐臭,黑泽阵的视线落在脚下的一处水坑里。
水面映照着头顶上方、居酒屋招牌上的红色霓虹灯,液面被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得破碎,荡起的涟漪不时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鲜血一般。
“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泽阵往墙角蜷了蜷。
“我看到你了。”一道清脆的女声出现在巷口,话语里夹杂着奔跑后的喘息。
这一声过后,脚步声变轻变慢,但是黑泽阵耳力很好,他依旧能听见那人在慢慢接近他躲藏的位置。
下一秒,他猛得起身,双手扒着身侧的墙缝,双脚依次踩过凸起的几个砖块,脚下打滑了几次,最后他还是翻上了这堵窄巷尽头的墙。
墙头上有不少玻璃碴和碎石子,他皱了下眉,脚下和手下的血迹瞬间就被大雨冲走了。
那人动作也很快,没等他跳到墙头另一侧,他就被她一把拽住了衣领。
“往哪跑?”她喊。
黑泽阵用力一挣,身上的衣服被扯出一条长长的口子,他立即伸手捂住了肩胛骨,但是那人眼神也很好,借着霓虹灯的红光,刺在肩胛上的一串数字只一眼就被她看见并记下了。
“编号701522。”她又喊。
黑泽阵瞳孔紧缩。
大雨已经完全打湿了女人盘在头顶的发髻,雨水从头顶蜿蜒而下,流过眼尾,流过鼻尖,流过唇角,她有些睁不开眼,张不开嘴,仿佛溺在水里,就连喊声中都带着一丝快要被淹没、短促而沉重的喘气。
黑泽阵一手继续捂着肩胛骨,全身肌肉紧绷,几乎是以一种野兽准备攻击的姿势爬伏在墙头,脑袋高高扬起看着面前的女人,双眼里凶光毕现。
他观察着对面的人。
她身上的白纱裙,也可能是白色棉布裙,或者是那种光滑的、泛着月光白的绸缎裙,反正在雨中,已经看不出裙子或飘逸或挺阔的原貌,布料全部湿哒哒地紧贴在体表之上,隐隐透出冷白的肤色。
半晌,谁也没有动,两人就这样在雨中默默对峙着。
雨下得更大了。
除了雨滴噼里啪啦砸向地面的声音,黑泽阵什么也没听到,就连心跳也完全被覆盖了过去。
世界明明很吵却又好像很静。
忽然,女人动了。她抬起了手。
瞬间,黑泽阵也跟着动了。
一直捏在黑泽阵左手中的玻璃碴立即在空中划了一道,下一刻,一滴血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接着另一滴血落在了他的眼尾。
眼前的女人没有看手腕上被划出的伤口,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喃喃自语了一句:“怎么回事呢?”
黑泽阵看到,她的胸口因焦急或疼痛或剧烈奔跑而微微起伏,他不觉跟着她的起伏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黑泽阵感觉到,她手腕上的那道伤口渗出的鲜血混杂着雨水正一滴滴洒落在他的脸上。
一呼一吸之间,全是铁锈味。
嗓子忽然有些干涩,下一秒,黑泽阵就伸出舌尖将流至唇角的血水勾进嘴里。
那一刻,唇齿之间的滋味很难形容,像是盛夏里在风中摇曳的无尽夏的香味,又像是刚到手的新衣服散发的甲醛、染料和纺织浆料的化学清新,又好像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当然,最重的还是血液本身的那股腥甜。
血水入喉,咽喉的干痒不仅没有缓解反倒更加肆虐横行,黑泽阵喉结一滚,双眼继续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
可是,即使受伤,女人抬起的手也没有收回去的意思,而是继续往前伸,最后,那只手轻轻放在了黑泽阵的头顶,落叶一般,完全没有重量。
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比雨水还冷的体温让黑泽阵眼睫一颤。
全世界轰鸣的雨声在这一刻被按下静音,女人的声音仿佛顺着搭在他头顶的那只手流淌了过来,她的声音在他的颅内久久回荡。
“黑泽阵,我是林沐。对不起,我来晚了。”
……
黑泽阵咳了几声,然后曲起膝盖从床上坐了起来,喘息了一会,他感觉脑袋有些沉。
手指抓握了几下才渐渐恢复知觉,接着,黑泽阵抬起手,指腹一下一下按着太阳穴,低垂的眸光落在地板上,一丝丝雨滴从那条窗缝吹进来,窗前的地板已经湿了一片。
过了几分钟,黑泽阵起身倒了杯水喝,手指划过手机屏幕想看下时间。
“喂?”
手机忽然传出声音来。
黑泽阵立即回神,下意识就挂掉了通话。
听到急促的忙音,林沐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眨了眨眼,喃喃:“打错了?”
过了几秒,她又回了过去。
听着长长的“嘟”声响了5次,就在通话快要自动断掉的时候,对面接起了。
“黑泽阵,我是林沐。”林沐习惯性讲了一句。
可是电话那边却迟迟没有人响应。
林沐又确认了一下电话确实通了,才问:“黑泽阵?刚才是你打电话给我吗?你打错了?”
“嗯,不小心按到了。”
“哦……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林沐松了一口气,顿了一下,又问,“你感冒了吗?感觉你声音有点哑。”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才应道:“可能。”
林沐静了一会,才又说:“又到梅雨季了。你睡觉的时候,记得关窗。我手机不会关机。”
“嗯。”
又等了几秒,林沐感觉大半夜的,黑泽阵可能没完全睡醒,于是道:“拜拜。”
“林沐。”
听到这一声,林沐又把电话拿到耳边:“嗯?你说。”
“你很喜欢小孩吗?”
林沐一愣:“什么?”
“没事。”黑泽阵咳了几声,最后道,“睡了。”
耳边又是一阵忙音,林沐慢慢把手机拿下来,盯着手机屏幕熄灭,最后抬头透过房间的窗户望向檐廊和庭院里的长桌。
雨还下着,雨滴砸在木桌、草丛、路面、檐廊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个刚组合起的乐队,一点不默契得各演各的。
良久,林沐眨眨眼,重新侧身靠在床头,然后打开会议录音继续听,听了一会,林沐又睁开眼看向窗外,轻声自语:“得,今天又睡不着了……”
会议录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一直到天色蒙蒙亮,大雨渐渐变小了,林沐才隐隐约约有些睡意。
她感觉自己侧身躺在以前那个小公寓的地板上,好像刚和黑泽阵打完一架,浑身无力,四肢都很沉重,手都有些抬不起来,脖子上还凉丝丝的,不知道是雨水,是汗,还是被拉了几道伤口正在流血。
不疼,只是很累。
黑泽阵的警惕心太强了,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失控,好在他还是个小孩,力气不大。
耳边传来脚步声。
这个房间里除了黑泽阵没别人了,林沐不做他想。
又过了几分钟,林沐感觉有人站在了她的身后,她应该翻个身看看的,但是她有些不想动,她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管是谁,反正他也杀不死我,我就这样睡一会吧,等醒了再处理……
等了一会,站在身后的那人却一直没有动作,以至于林沐都有些疑惑到底是黑泽阵的情况好转了,还是身后的人不是黑泽阵,不过下一秒她就感觉到灼热的体温覆在了肩头,林沐瞬间翻身跃起,一下子用力扼住那人的咽喉把他摁在了床上。
乌丸志间一点没有挣扎,直接顺从地躺下,双手举起,解释道:“你……房门没关,我看你靠在床头,以为你醒着……就进来了……”
林沐瞬间清醒了。
先一看周围,再一看自己——她双腿跨在乌丸志间腰两侧,一手扣着他的咽喉,一手高高抬起像是要挥拳下去。
林沐轻咳两声,立即从乌丸志间身上下来,然后有些尴尬地抓了抓扫过脸侧的发丝:“不好意思,我忘记你昨晚住这里了,我原本在听会议记录,好像是睡着了……”
乌丸志间揉了揉脖子上的红印,从床上坐起来:“你这……人还没醒就反应这么快……”
林沐揉了揉脑袋:“我正做梦呢,殊死搏斗,被你赶上了。”
“殊死搏斗,和谁啊?”
林沐光脚站在地板上,阴湿的感觉从脚底慢慢传上来:“哥斯拉。”
“啊?”乌丸志间轻笑一声,“你多大了,还做这种梦?”
“噩梦嘛,就是乱七八糟的。我睡眠很浅,你刚才要是轻轻敲下门我就醒了,以后不要这么悄无声息的。”
乌丸志间坐在床边看了林沐一会,忽然问:“林沐,我之前就想说了,你的体温好像一直很低,冬天就算了,现在已经六月了,应该不冷了吧?你有不舒服吗?”
“哦,我就是这种体质,手脚发凉,我爷爷说是小时候凉水玩多了。”林沐伸手拍了拍脸,又一摸额头,“还好,没感冒,我以后睡觉盖被子。”
乌丸志间垂眼看见林沐光着的脚,又抬起头,然后站起身:“你穿着鞋吧。我准备去上班了,最近比较忙,我尽量把手头的事情忙完再请婚假。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我……”
“嗯,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乌丸志间一顿:“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挺高兴?催着我走?”
“嗯。”林沐点头,然后把乌丸志间房间外推。
“干嘛?这么嫌弃我?”
“我要开始收拾行李搬家了。”
乌丸志间一愣,然后扭头看向林沐:“你还真准备住过去啊?”
“不然呢?嫂子成天催我,我不过去,她一天能给我打三个电话,我每天也不干别的了,就和她打电话了,是吧?”
“她这么着急干什么?”
“她可能一个人在家闲得慌吧。”林沐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乌龙茶,喝了一口,然后看了一眼,“好家伙,这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怎么是这个味。”
乌丸志间蹙了下眉:“林沐,你一个人行不行,不然还是请一个阿姨照顾你吧,我感觉你一个人住着,容易把自己毒死。”
林沐靠在玄关的拐角处,又喝了一口,见乌丸志间穿上鞋,她忽然问:“乌丸志间,你知道嫂子为什么结婚之后没有改姓吗?”
乌丸志间扭头,想了几秒:“之前说是有些事没办完,改姓不方便,他们想等办完再改姓。”
“那严格来讲,你哥和嫂子其实还没结婚?”
“不是啊,婚礼都办了。他们的婚礼可是大操大办,各界人士都去了不少,社会学意义上,已经结婚了。也就差一个法律程序而已。”
林沐和乌丸志间对视几秒,她忽然偏头嗤笑一声。
乌丸志间一顿:“笑什么?”
林沐又看向乌丸志间:“你嫂子心真大。那我们也能差一个法律程序吗?我也不想改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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