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下车窗，码头边潮湿的海风卷起一丝泥土的腥甜吹进车内。
黑泽阵没闻到海风的味道，只觉这里闷热异常，全身一边发冷一边虚汗直冒。他咳了两声，伸手将黑色风衣的长袖卷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不像买家。”黑泽阵说。
他盯着屏幕上那几个模糊的人影，右手肘靠在车窗边上，食指的指节抵了一下唇然后又抬手指在屏幕上，“走出摄像头范围的时候，地上的影子忽然晃了一下，很像是这个人在外力的推搡下踉跄了一步。而且这个姿势……应该是被反剪了双手吧。”
第三方势力，是来干什么的？劫货？
黑泽阵揣测着。
黑泽阵忽然感觉事情好像复杂了起来，他扭头问吉永良介道：“无人机撞到墙了？”
“详细情况要等无人机拿回来才知道。伏特加初步判断是物理撞击。”吉永良介立即跟上黑泽阵的思路，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伏特加贴了个纽扣摄像头在窗口，一直没看到有人过去查看。无法确定是不是被谁发现了。”
黑泽阵目光又瞥向电脑屏幕，几秒后，他挑了一下眉：如果是被第三方打下来的……那无人机掉落地点可能会看到一些东西。
这么想着，黑泽阵伸手从脚下的箱子里拿了一套耳麦给自己戴上，接着就拉开了车门：“我去看看。”
“大哥。”吉永良介连忙叫住黑泽阵，“那什么……万一咳嗽被听见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位置了？不然先把他们叫回来？那伙人手里说不准有枪……”
吉永良介在身后语如连珠炮，黑泽阵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一边迈步下车合上车门，卷到手肘上的袖子自然垂落，他转过身，一手往发烫的车顶上轻轻一搭，吉永良介的嘴巴终于闭上了，他这才找到空隙问了句：“你有乌丸志间的联系方式吗？”
吉永良介一顿：“有。”
黑泽阵点点头：“联系不上我，就找他，他知道怎么处理。”
“啊？”
黑泽阵直起身，指节一敲车窗：“没什么事的话我在外围看看就回来，棘手的话我会潜进去找伏特加。”
“那我……”吉永良介盖上笔记本电脑，一手抄起电脑就准备跟着下车。
黑泽阵一瞥吉永良介，吉永良介又把手里的电脑慢慢放下了，接着他皱了下眉，又坐回原本的位置：“留一人报信。我知道了。”
鱼冢三郎和玉井鹰悄无声息地穿梭在一人多高的货架之间。
“吱嘎”一声，仓库深处那个厚重的金属大门被从里侧拉开，一缕灯光从门缝中泄露出来。
鱼冢三郎立即拉着玉井鹰货架深处走了几步，透过一层层货架的缝隙，他看到门内靠墙的位置有两个蜷缩的身影，还没等他细看，门就“砰”地一声再次关上，两个穿着工装服的男人抬着一个沉重的皮箱从门里走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伏特加，大哥往你那边去了。注意观察里面是否有合适的藏身点和撤退路线。”耳麦里传来吉永良介的声音。
“收到。”鱼冢三郎低声回应，“里侧的门刚才打开了一次，里面至少有五六个人。有两人蹲在门边，像是被绑起来了。他们刚才又搬了一箱东西出去了，应该是准备装车送去买家那边了。”
“嗯。有看到红月绮吗？”吉永良介问。
鱼冢三郎瞥了一眼身旁的玉井鹰，玉井鹰微微摇头，于是鱼冢三郎回道：“暂时没看到。”
黑泽阵沿着吉永良介指引的路线走了一两分钟，还没到达炸机的窗口下，地面上一片在阳光下闪着光的东西就引起了黑泽阵的注意。
黑泽阵靠着墙根走了几步，然后从窗口瞥了一眼仓库里，没看到人影，但是他一眼就看到了仓库里第二道门周围的电子眼。
“有电子眼。”他按了下耳麦，信路广播，“伏特加，找电箱和网线接口。”
“布拉莫斯，想办法黑进去。”
说完，黑泽阵蹲下身捡起了那一角闪着光的锡箔纸。
看到锡箔纸的一瞬间，一个离奇的念头爬进了黑泽阵脑海。
他的视线将周围环境扫视一圈，一步之外，还有一颗被团成球的锡箔纸。
上前一步，黑泽阵捻起那团锡箔纸，展开，垂眼看去：两条倒披针形叶，四片心形花瓣——月见草。
黑泽阵顿了几秒，然后抬起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家店是叫“月见草与可可”还是“月见草与糖果屋”？总之是个很草率又俗气的名字，但是回头客非常多。每周工作日傍晚七点开门，可是傍晚六点多，顾客的队伍就已经排得很长了。
捏在手里的锡箔纸又被黑泽阵重新揉成一团。
什么糖果路标的童话故事。到底真这么巧，还是故意的？
怎么会是故意整你呢！林沐冲安藤莉子眨眨眼。
安藤莉子低头一瞥腕上的手表，冲林沐竖出三根手指：最多半小时。你自己玩吧。
林沐耸耸肩，妥协了：好吧好吧。不等了。
林沐的目光从仓库里数十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林沐的视线定格在那个鸭舌帽女身上，对方正低头擦拭着一把步枪，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
忽见白光一闪，捆在两人腕间的麻绳瞬间齐茬断开。
林沐揉了揉手腕，然后一瞥安藤莉子，手指虚空点了近处五个人，指了指安藤莉子，做了个“全部放倒”的手势，然后又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的钢梁——那五个，你的。先清场，之后钢梁汇合，等门打开。
比划完，林沐先脱掉鞋子伏低身形，光脚踩在地面上悄无声息地在木箱之间快速移动，忽得一个前滚翻，林沐身形轻盈地从近处一个木箱的上方跃过。
周围几个人还在认真做自己的事情，对仓库内的巨大变故毫无察觉。
林沐蹲在一个金属包边的皮箱前，苍蝇搓手般摩擦了下手心，然后一根银丝从皮箱的锁孔里伸了进去，只听锁舌轻轻“咔哒”一声，林沐立即伸手掀开盖子将右手伸进了箱子。
安藤莉子身形压低，盯着近处一人，肌肉绷紧，就在她发力前的一刹那，手腕却被一股巧劲轻轻一带。安藤莉子不解地拧眉回头，只见林沐从皮箱后探出半个脑袋，眼睛雪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绝世珍宝。
安藤莉子看见了林沐手中那支泛着金属冷光的枪械，她瞪大眼睛，对着林沐虚空比划：不是敲晕吗？
林沐食指竖在双唇之上作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一瞥近处几人，然后带着安藤莉子靠在了一个半人高的木箱之后。
“□□。”林沐摸着枪身，压低声音感叹了一声，“后坐力小，精准度高，专业人士专业配枪。”
“你会用？”
林沐偏头冲安藤莉子勾唇一笑：“不算。但是也够放倒这几个人了。省点力，也省点悲叹魔方嘛，不然仅靠近身战，我们怎么突出重围？”
说完，林沐看了眼枪侧的红字标识，指尖银丝一颤，下一刻一枚幻化成形的银色子弹就出现在她的掌心。
林沐左手托住弹匣，右手拇指将一颗颗银色子弹压入弹匣，子弹与弹匣咬合发出轻微而有节奏的‘咔哒’声。
忽然‘啪’的一声，弹匣被拍入枪身。林沐将枪托抵在右肩肩窝，身体微微前倾，脸颊紧贴着冰凉的枪身，右手食指悬在扳机之上，透过准星瞄向远处的敌人。
林沐的呼吸瞬间变得悠长而平稳。
接着她左手食指与中指反手一勾T型拉机柄，拉机柄被一拉到底，手指再猛然一松，机匣内传来清越一声。
弹已上膛。只待离弦。
“鸭舌帽”忽然抬起头，视线警惕地扫射四周——她听到了枪械上膛声。
可是却不等她聚焦到目标，一枚枚银色子弹如落雨般倾泻而出。忽然，一声清脆悠远的口哨声回荡在仓库内，原本漫无目标的银色弹头犹如被驯养的猎犬瞬间调转方向，十一颗弹头对准在场的十一个人，弹无虚发。
下一刻，站着人悉数倒地。
林沐站起身，把枪背在身后，将倒地晕厥的几人扫视一遍，然后垂眼冲目瞪口呆的安藤莉子得意一笑，说：“热兵器演示完毕。”
安藤莉子望了望远处的人，又盯了几秒林沐，忽然问：“你的动作很像那么回事……谁教你的？”
闻言，林沐却忽然别开视线望向远处，顿了几秒才耸耸肩，回了句：“你说呢？”
黑泽阵抬起手肘精准地击中前方弯腰装货人的颈部神经，那人瞬间瘫软在地。黑泽阵蹲下身检查片刻，又从盖着箱子的帆布上扯下一截布条将那人双手双脚捆起来，这才重新起身去看开着的箱子。
厚重的木箱里，一排九成新、泛着金属光泽的□□整齐地码在防震泡沫中。
黑泽阵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一下，然后弯下腰从里面随便摸出一支。
入手微沉，冰冷的金属触感与指尖接触的一瞬间，黑泽阵还有些发沉的脑袋为之一振。
卸下弹匣，看到填满的实弹，黑泽阵又重新将弹匣推入，伴随着一声‘咔’，他的左手拇指精准地按下枪机释放钮，接着‘嘭’的一声闷响，枪机瞬间复位。
林沐很喜欢M4，她带他去靶场玩过很多次。不可否认，她挺会选的，□□后坐力很小，比一般的步枪轻巧便携，精准度也够，专业狙击手高速连续射击甚至能打中同一点，还能安装各种战术附件，比它的前辈M16实用多了。
黑泽阵单手提着枪，枪口自然下垂，他从车厢后绕到车前径直走向那个还守在门口的“连帽衫”。
黑泽阵的脚步声一点也没有收敛，那名守卫转身看到指着他的黑洞洞的枪口，脸吓得惨白，连自己的武器都忘记掏出来了。
黑泽阵没有说话，上前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窝里，伸手往他鼓囊囊的腰间一摸，扣下一把手.枪。接着，黑泽阵冲他抬了抬枪口。
直到耳麦里传来“实时录像替换成功”的回复，黑泽阵才一路押着“连帽衫”走进仓库深处，瞥见货架之间的伏特加，作了个手势让他跟着往前移动。
前方的“连帽衫”先瞥了黑泽阵一眼，然后才打开门边的密码盘按下一串数字。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像是门锁内部的机括松动了。
伏特加立即上前扣住了“连帽衫”。
站在门前的黑泽阵观察了几秒这扇巨大又厚重的金属门，四周的报警器和电子眼暂时失灵，里面也完全没动静。
黑泽阵用手里的枪托敲了一下“连帽衫”的脑袋，“连帽衫”白眼一翻应声倒地。
黑泽阵把手里的枪丢给伏特加，上前一步，伸手搭在了门板正中央、约有一人多高像是罗盘一样的圆形转盘上。稍一用力，转盘的转轴发出低沉的呜咽，“吱吱呀呀”的声音像是齿轮的每一个小卡扣在慢慢咬合。
厚重的门体和门框之间相互摩擦，门体渐渐被向内开启，门缝逐渐扩大。黑泽阵侧耳听了半晌，里面像是没有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透过一条细细的门缝，门里高耸的货架和遍地的木箱、皮箱，还有一堆散落在地的劣质枪械尽收眼底。
看到门扇渐渐打开，门里的灯光透出去，站在钢梁上的林沐甩了下手里的绳子，接着右腿向后一勾，绳子在小腿上缠了几圈，最后一圈被她踩在脚下。
“偷袭。”林沐对安藤莉子说了一句，“你带一条安全绳吧，我怕你业务不熟练栽下去了。”
下一刻，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推开厚重的金属门板，灯光中的微尘打着旋奔向门外。
一个瘦高的人影逆着光走进。
一头白色长发，一件长过膝盖的黑色风衣。
穿过缝隙的光束像是一柄劈开黑暗的利刃，使门内外暂时越过了时光的罅隙。
林沐愣住。
黑泽阵的脚刚迈进门框，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快如闪电，像一只迅捷的蓝色蜂鸟从门框上方翩然倒挂而下！
黑泽阵只眨了一下眼，“狐狸”的鼻尖瞬间抵在了他的额头前。
那是一副白底红纹的狐狸面具，戴着面具的人如同森林中忽然从树梢冒出的狸猫。她的右小腿上缠着一条结实的绳子，绳子在光着的脚尖上绕了个圈。
脚尖一绷，身形便自然向下，脚尖一绕绳子，身形便回到高处，这根绳子被她运用自如到仿佛身体的延伸。
“狐狸”的身形在半空中轻轻晃动着，宽袖大袍的蓝色外衫、宽大的百褶袴裤、长到腰际的黑色长发、甚至还有她背在肩上的狙击枪，此时全部随着地心引力竖直向下。像是狐狸的皮毛被拂动，露出了她纤细且线条流畅的小臂和小腿。
黑泽阵和倒吊着的“狐狸”对视了几秒。
林沐始终没能从黑泽阵脸上看到属于惊吓或者惊喜的任何表情，恶作剧失败，林沐有些失望得吐出一口气。然后未被绳子捆住的左腿往后一伸，腰部柔韧到几乎反折在空中，接着她伸手一动面具下巴，下一秒裹在右腮帮子的棒棒糖被她用舌头扫到了左腮帮子。
忽然“嗖”得一声，林沐下意识头一偏，下一刻一颗石子擦着她的发梢破空而过。垂落如瀑布般的长发被石子荡出一圈波纹。
“哇，好险！谁偷袭我？”
林沐的视线穿过面具眼部的两个小孔看向黑泽阵身后。一脸呆滞的玉井鹰手里的弹弓被身旁鱼冢三郎紧紧捏住了。
“伏特加，还给他。”林沐说。
接着她右手往后一伸，下一秒，后背的枪就被她扛在肩窝处，她装模作样地眯起一只眼，嘴里含着糖又对门外两人道：“都别动啊！我枪法不好。”
食指一扣扳机，一颗橡胶弹打在了弹弓的手柄上，弹弓瞬间脱手飞了出去。
林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收回了视线，叼在嘴边的糖棍轻轻撬起面具的下侧，她对黑泽阵轻笑一声，然后冲门外一扬下巴：“收的新人？胆子很大嘛。”
黑泽阵扭头瞥了一眼门边一脸“生无可恋”的玉井鹰，又回头对林沐道：“一般人见鬼，是这种反应。”
说完，黑泽阵低头咳了几声。
面具下的林沐一挑眉头，颠倒的视线将黑泽阵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秒，身形在空中晃了一下，然后点评说：“你这件风衣不错。”顿了一下，她才继续道，“……但是和现在的气温不太搭。冷吗？没吃药？”
不等黑泽阵回话，林沐不知道从哪又找出来一根棒棒糖递到黑泽阵眼前：“喏。”
黑泽阵垂眼一瞥，没接。
见此，林沐又轻笑一声，她叼着糖，声音不高不低地叫了一声：“老大。”
黑泽阵瞬间掀起眼皮，眸光直射进那副面具的两个小孔里，眼神像是透过面具看到了林沐脸上略带戏谑的表情。
林沐把棒棒糖外面那层花花绿绿的糖纸剥掉，又往他嘴边递了一下：“这东西不像药，它不是只有一层薄薄的糖衣。你尝尝，它的外层、里层都很甜。”
她的语气像是在郑重其事地哄小孩。
林沐好像也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吃糖。
黑泽阵的思维忽然飘了。
他对这句话很熟悉，类似的话他听过很多次，刚认识她那会，她说得更频繁。
小时候，他很容易饿，几乎所有他能拿到的、可以吃的东西都会迅速被他吃掉，简直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但是，糖例外。
他对这种东西有警惕心，所以林沐就这么对他说。难道，她是那时候养成的吃糖的爱好？
见黑泽阵还不接，林沐忽然从面具下把自己嘴里的糖拿了出来，那颗糖已经融化了大半，只有里层一小块圆圆的脑袋歪斜着顶在糖棍上。
黑泽阵不吃药，因为梦魇？
林沐猜测。
林沐把糖棍往黑泽阵面前递了下，用带着口水的糖果恶心完黑泽阵，林沐一边收回手一边冲黑泽阵一扬下巴，带着几分认真道：“看，里层也是……”
话未说完，面前的黑泽阵忽然弯腰，低头，张开双唇把那颗即将收回去的糖含进嘴里，见林沐不放手，黑泽阵先是掀起眼皮一瞥林沐，然后用牙齿用力一咬糖棍，那颗糖瞬间从林沐手里逃离完全归属于黑泽阵了。
林沐的手悬在黑泽阵眼前几秒，她才想起收回。
林沐咽了一口唾沫，喉咙有些发紧。她原本勾着绳子的脚尖忽得一收，缠在腿上的绳子哗啦啦松开，下一秒，她一个翻身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林沐转过身走了几步，下意识把手里那颗被黑泽阵拒绝的糖放进了嘴里，她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半晌，林沐才抬头望了望站在钢梁上的安藤莉子，她还在往腿上缠绳子；林沐又扭头望了望站在门外的那俩，那俩在检查门口被敲晕的人。
大家好忙。
不对不对。乱糟糟的。
林沐按了下额头，脑子开始整理各种事情的文件夹，把一堆破烂放进回收站之后，她忽然转身看向黑泽阵。
黑泽阵一手插兜站在原地，垂眼瞥过来，他的舌头一扫嘴里的糖块，那根糖棍被叼在唇边，林沐觉得他那神态像是在说：要说什么？说吧。
林沐一顿，收了玩笑的心思，神色带上了几分严肃，问黑泽阵道：“你是来干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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