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尘土仍在空气中旋转沉降。
两道模糊的身影穿过弥漫的灰色烟尘,正向路边走来。
鱼冢三郎眯起眼,望向车后。
不远处,那两道身影渐渐清晰。他们不是并肩而行,而是一前一后,步履匆匆,竟有几分竞走比赛般的紧张感。
走在前方那人,她身上宽大的靛蓝色外衫随着步伐大幅剧烈摆动,肩头的衣料不时滑落。她先是烦躁地伸手捞了几次,终于忍无可忍,猛地将外衫扯下,揉作一团,狠狠地掷在地上。原本拢在衣袍下的黑色长发瞬间披散开来,根根分明的发丝在她身后张扬舞动,平添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鱼冢三郎伸手用力摇了下吉永良介的胳膊:“我怎么觉着不太对……”
吉永良介刚扭头看过去,林沐已经来到近前。
她一把拉开车后门,低头探进车内,散落的长发瞬间遮住了她的面庞。她二话不说,手肘一沉,利落地击晕了玉井鹰,接着眸光一转对上另一侧的安藤莉子,最后“啪”一声用力甩上车门,径直往马路对面走去。
鱼冢三郎和吉永良介同时转身望向安藤莉子。
安藤莉子明显怔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迅速下车跟上了林沐。
“这……这是怎么了?”吉永良介问鱼冢三郎。
鱼冢三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这时,后座的车门再次被拉开,两人急忙扭头,只见黑泽阵俯身上车坐在了玉井鹰旁边。
黑泽阵一脸风尘仆仆,下颌添了几道擦伤,最显眼的是嘴角那处伤口,血迹还未凝固。他随手将那件捡起的蓝色外衫丢在座位旁,随即一言不发地将胳膊肘搭在车窗上,抬手扶住了微微低垂的额头。
前座的两人面面相觑:确实不对劲……你去问……
鱼冢三郎戳了下吉永良介,吉永良介往后一缩,又反过来戳了戳鱼冢三郎。
后座的黑泽阵听到动静,不耐烦地抬起头,盯了他们半晌,才沉声问道:“脑子被炸傻了?”
此话一出,车厢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林沐刚走到马路对面,便立即转身,向安藤莉子摊开手心,语气干脆利落:“还我!”
安藤莉子一愣,目光先落在林沐伸到眼下的手掌,继而抬眸对上她的双眼:“你生气了?我仔细考虑过,首先我们不清楚炸弹的确切当量,其次你手里只剩三颗……”
“这些需要你来告诉我吗?”林沐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林沐扬起下巴,双眸冷冷地盯着安藤莉子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对峙几秒后,林沐忽然拔高音量,厉声质问道:“我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判断局势吗?那东西的威力有多大,我难道不知道?我会不会死,我心里难道没数?你凭什么阻止我?”
“凭我教你那么多,凭我整天跟你没大没小,凭我纵容你每天‘林沐’‘林沐’的叫我,你就以为我既然允许你拿掉口头敬语,就也能允许你不经过我同意就让我强制休眠了吗?”
“我艹……”吉永良介被林沐暴怒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惊呼出口的瞬间他又立马捂住嘴,飞速瞥了一眼后座的黑泽阵。
在他的印象里,林沐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林沐最多就是皱皱眉头,疾言厉色都很罕见,更别提说出这种几乎是撕破脸皮的话了。
吉永良介把头探出车外看了一眼,又迅速缩回来,迟疑几秒,才扭头问:“大哥,这……她们怎么了?要不要过去劝劝?”
黑泽阵皱了下眉,抬眼看向吉永良介,反问:“你去?”
吉永良介一愣,抬手指着自己:“我?”
“前辈……”安藤莉子改口轻唤了一声。
“我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给予我的所有帮助。”林沐再次冲安藤莉子伸出手,一字一顿,“现在,请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安藤莉子沉默几秒,指尖在口袋里摩挲着那一丝装在冰凉晶体里的灵魂碎片,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摸出它,放在了林沐的手心。
林沐接过,垂手便走。
“前辈!”安藤莉子望着林沐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忍不住开口,“你这样做,是打算跟我划清界限吗?”
林沐继续往远离保时捷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应答。
安藤莉子往前追了几步。
她知道林沐为什么生气,她却没想到林沐会如此愤怒,她甚至觉得林沐小题大做,心中也不禁涌起一丝火气:“林沐,你能不能别总是这么任性妄为?我只是……”
林沐脚步蓦地一顿,猛然转过身,打断安藤莉子:“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好意!我知道你们所有人的好意!所以,因为是好意,你们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吗?”
“我最讨厌别人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替我做决定!我的生死,我的命运,凭什么要由别人来安排?”林沐抬起手,食指一下一下地用力戳在自己的心口,声音因情绪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还是那个到处散播虚幻梦想的丘比?你以为你们给自己的行为冠上一个‘担心’的名义,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剥夺我对自身命运的主导权吗?你们有什么资格?是谁赋予了你们这样的权利?”
林沐简直是在声嘶力竭地控诉。
字字锥心。
黑泽阵抬手拍在额头上,眉头紧缩,闭上了眼。
鱼冢三郎看了眼黑泽阵,又望向吉永良介,焦急地口型示意:怎么办?
吉永良介无奈地摊开手:我怎么知道?
忽然,“砰”得一声,黑泽阵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然后又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大哥?”吉永良介连忙询问。
“联系乌丸志间,大致说下情况,我马上回来。”黑泽阵沉声吩咐他。
林沐看到正向这边走来的黑泽阵,视线转向他,沉默了几秒后,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垂下手,对着几步之外的那两人,又像是对着空气,疲惫地说了句:“这里的事情,你们想怎么收尾就怎么收尾吧。不用再跟我讨论或者解释任何事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
就在林沐转身的瞬间,原本蹲踞在安藤莉子肩头的丘比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攥住,它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毛茸茸的身体就瞬间爆裂开来,化作一缕血红色烟气混杂在周围浑浊的烟尘中了。
安藤莉子下意识皱起眉,抬手用拇指蹭了蹭脸上溅到的那抹红色烟气,然而等她垂下手看向拇指,指尖却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就好像她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荒诞、误入魔幻世界的梦。
她抬头望向林沐离去的方向。
而现在,随着林沐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个梦,终于醒了。
“哥。”
乌丸莲耶把手里的咖啡杯轻放在白色骨瓷碟上,然后抬手夹起竖在桌边的菜单放在对面的空位上:“今天是周日吧?看你忙成这样,我还以为是我看错时间了。”
乌丸志间在对面坐下,先瞥了几眼菜单,又抬眼看向乌丸莲耶:“就请我吃这些啊?我还不如去吃便利店呢。”
乌丸志间长腿往前一伸,抬起食指把菜单往对面一弹,一手撑着下巴,半垂着眼,忽然幽幽道:“哥,你周末有空也很稀奇啊,不会是……我们家要破产了吧?”
乌丸莲耶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轻笑一声:“是啊……怎么办呢?”
乌丸志间眸光一转:“家里也就我没结婚了,不然我出去攀个富家女,应该能缓一时……你觉得呢?”
乌丸莲耶抬眸,盯了乌丸志间几秒,忽然抬手叫了服务生过来,然后手指在菜单上点了几个,最后抬头微笑着告诉服务生:“就这些,谢谢。”
等服务生走开,乌丸志间上身往后一仰,靠在了柔软的红色皮质靠背上,双眼盯着乌丸莲耶,脸上皮笑肉不笑的。
乌丸莲耶和乌丸志间对峙几秒,偏头笑了笑,然后用自己手边的冷水壶倒了一杯柠檬薄荷水给乌丸志间:“林沐已经跟你讲了?”
“嗯。”
“你什么想法?”
“我什么想法?这事还轮得到我想什么吗?你们不是已经定了吗?婚约是你们谈了一场话就定了,解除婚约也是你们谈了一场话就解除了,我不就是个牵线木偶吗?”说着,乌丸志间端起手边的薄荷水喝了一口,然后嫌恶地撇了撇嘴,看着水杯嘟囔一句,“跟牙膏一样。我去拿买瓶汽水。”
乌丸志间拿了一瓶可乐重新走回来,起子撬开玻璃瓶的盖子,一缕白气从瓶口散出。
乌丸志间喝了一口,眯了下眼,然后把瓶子往桌上一放:“哥,你今天,总不会是专程来听我发牢骚的吧?”
乌丸莲耶在裤兜里摸了下,出示证据般将一张票根放在了桌子上:“刚刚去听了一场落语(可以理解为单口相声)表演会,就在几条街之外的剧场,所以算是顺便过来找你吃个饭。”
乌丸志间知道乌丸莲耶偶尔会去听落语表演消遣,他瞥了眼票根,又看向乌丸莲耶,问:“哪位大师?讲的哪一出段子?”
乌丸莲耶听着乌丸志间审问般的语气,又是一笑,然后不紧不慢地回答:“秋棠亭时藏大师,秋棠亭的五代目也已经成为‘真打’(可以理解为压轴表演)了,你知道吗?”
乌丸志间完全不了解。
乌丸莲耶继续说:“他今天的表演出乎意料的精彩,讲了一个‘文七元结’的段子新编,改编得倒是很符合当下这个时代。”
“‘文七元结’我知道。”乌丸志间喝了一口可乐,“左官长兵卫‘卖女全义’的故事嘛。”
乌丸莲耶点头:“我以前听过时藏大师的师父讲这个段子,那时候故事的视角是聚焦在长兵卫身上的,今天时藏大师是从女儿阿久的视角来讲的。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乌丸志间听到这里,不觉皱了下眉:“什么意思?什么有趣?阿久在妓.院里的遭遇有趣?”
“我可没那么多恶趣味。虽然故事是编造的,但是仔细想想,在一位豪爽仗义的父亲的耳濡目染之下,他的女儿阿久应该也会义薄云天吧,所以在时藏大师的嘴里,不是长兵卫狠下心‘卖女全义’而是阿久主动‘卖己全义’了,这样的故事倒是让人少了几分对长兵卫慷他人之慨的厌恶了。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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