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窗外时不时闪过低飞的蜻蜓，暴雨将至，闷热的空气从窗缝挤进来与带着恼人消毒水气味的凉意搅在一起，有些让人透不过气。
狭小的病房里挤满了人，还好燕姐及时拉走了小馋鬼空气才总算流通了些。
一股热风从某处泄入，轻轻掀动了病床上泛黄的病历纸。
姜晴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划拉着手机屏幕，安静地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说是“开会”，也只不过是一堆人凑在一起聊聊天吃吃零食而已。
半个小时后，郑洋洋拎来的一大袋子薯片果冻鸭翅缺牙齿还有老舅特意烤来的新鲜肉串终于见底，大家才后知后觉“是时候要摊开说”了——
“既然前不久真相已经说开了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保护遥遥还有那什么……”
首先鼓起勇气开口提起的居然是方钦。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陷入沉思：确实，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想要两头兼顾实在太难了。
“唔……”
众目睽睽之下：被围在人堆中央的姜晴轻轻举起手，就像是老师在发出致命一问后点名“Any Volunteer”时某位优秀生自荐一般；
“我家里……可能还留着些证据……”郑洋洋站在病床旁帮忙翻译手语，她说：
“不过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此话一出，一旁忙着捞最后一点薯片渣渣的鳐鱼也赶紧跳出来跟着附和说：
“对对对，以前我们一起创作的时候的确是有过记录……”
话没说完就被二手突然打断：“好，下一个。”
他的语气强硬得不留余地，仿佛触及了什么禁忌；事实上就是单纯想起来那也是姜晴的曲子心里就没来由地有些愧疚。
再说了，那个家——怎么还能回去？二手沉默。
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是个大好消息，怎么突然就……？
大家都在等二手给出理由，谁知道那家伙压根没打算再说更多，集体回头一看，就连姜晴也不说话显然是在犹豫。
“不是，这主意挺好的啊——万一呢！”方钦不解。
“就是就是，虽然这么久了；但是再回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万一呢。”鳐鱼是一款很新的人形复读机。
二手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病床护栏。
鳐鱼突然意识到——这家伙似乎比自己更了解姜晴的过去。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莫名发堵。
“不行。”二手看了姜晴一眼，后者脸色仍旧不太好。
“为什么，凭什么，我就不能先看看情况吗！？”
“你这自私家伙，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能说话吧？”二手猛地站起来，见状老舅赶紧按住他肩膀。
此话一出大家都难堪了，病房瞬间安静得可怕，这时候恰好窗外凭空一声惊雷炸响。
作为“姜晴好友”前来出席讨论会的郑洋洋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姜晴的失声和家里人有关？难怪他总用“生病”之类的乱七八糟理由搪塞过去；
而自己除了面包以外的事情，一向大大咧咧也就没多想……
原来如此！这么仔细一想来自己对姜晴了解的好像也不是特别多，看来后面找那个传说中发小陈心怡多聊聊天才行。
没来由的一阵愧疚开始蔓延；
老舅与方钦愧疚于鳐鱼，鳐鱼二手以及郑洋洋又愧疚于姜晴——每个人的理由都不尽相同；
而姜晴则愧疚于自己怎么这么迟钝，现在才想到DVD。
明明是自己先一步认识姜晴的，怎么现在看来，居然会是二手是比较了解姜晴——鳐鱼不自居攥紧了拳头；
是啊，自己确实不知道缘由，姜晴也从不肯多说。
等会，难道是那场大火吗……
“是我自己想回去看看的。”姜晴突然打破僵局，轻轻拉住鳐鱼的手腕：
“大家都不要再吵了吧，就这么说好了。”
鳐鱼鼻子一酸，差点当场哭出来。
他一把抱住姜晴，把脸埋在那人肩头蹭了蹭；在感受到怀中人温柔的回应后，所有醋意，委屈甚至不甘心都化成了屁，一股脑地释放出去。
这下二手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既然是本人的意愿的话。
“回巢计划”就这么敲定下来，于是病房里又洋溢着一阵欢乐；
估计是为了一扫先前的沉闷气场吧——郑洋洋与方钦显而易见地，非常努力地活跃氛围。
一伙人就这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出游注意事项，话题从“走水路还是陆路”到“沿途有个古镇风土人情很不错”又到“火车上带咖喱包还是好吃椰”……
总之各讲各的，也不在乎到底有没有人回应了；
鳐鱼就像是个毫无感情的点头娃娃一般轮番给每个提议点点点点点头。
“到底是我去还是你们去啊！！！”鳐鱼偷偷扯着姜晴袖子做口型求救。
但后者也只是好笑又好玩地看着那没主意家伙犯难。
说不定放松一下就好些呢——姜晴心想。
“走！咱们去买行李箱吧！买个28寸的！！”方钦异常兴奋拽着鳐鱼就往外冲：
说不准逆风翻盘的话，我就有机会能跟蓝岚和好，重新说上话呢——
所以这家伙现在还是忌惮某人的巴掌，只敢网上交流……
“新旅程新气象！耶耶耶！”方钦哈哈大笑着拖着鳐鱼跑了出去。
另一边，郑洋洋盘算着要烤姜晴最爱的椰蓉面包还有新品当伴手礼，而老舅也在琢磨着带些特产啥的；
只有二手沉默地盯着姜晴，眼神复杂得像是要看穿什么。
姜晴别过脸，假装很忙整理被角。
等到大家确定好一切都相继离开后，狭小的病房终于清静下来。
不大一会，鳐鱼也终于摆脱方钦的魔爪折返回来陪病人。
鳐鱼罕见地有些自卑，搓着姜晴衣角就开始了新一轮的支支吾吾：
“唔……我有件事想跟你坦白。”
姜晴呼吸一滞——等会，怎么这么严肃？！这家伙该不会又要反悔吧！
不是，万一他又开始犹豫不想去的话，这下要怎么哄才行？
姜晴一个纠结上头开始觉得烦了；早知道就先斩后奏了。
胆小鬼！！！他在心里偷偷咒骂某人。
结果鳐鱼只是一本正经地开始道歉说，以前一直弄错了对方性别还有没有勇气更好的保护他之类的，没有尽到好朋友应尽的责任很愧疚啊之类的云云。
“……”我谢谢你。
姜晴偷偷松了一口气后居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这又算是什么屁事？
他早就习惯了——
小时候总是被老妈打扮成洋娃娃穿这种裙子剪妹妹头也就算了，他天生白皮而且不喜欢运动；
还喜欢跟在假小子张心怡身边，各种原因的加持下理所当然会被当成小女孩。
总而言之，不擅长沟通异常热爱写写画画的自己给这些误解也加了几把火……
“其实，我很小的时候就……”
话到这里，姜晴使坏故意停下小心戳了戳鳐鱼发红的耳尖：
“喜欢你了，就像是习惯了一样的喜欢。”
“这么巧！我也是！”鳐鱼眼睛亮得像星星，顺手就摸上了在眼前飞舞来去的小手。
好一个这么巧我也是。
想了想，鳐鱼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我一开始还求郑老板给我牵线搭桥来着。”
“原来如此。”姜晴恍然大悟——
怪不得郑洋洋前段时间开始，就见缝插针地在自己面前夸赞鳐鱼这好那好；
虽然这家伙老闯祸好心办坏事，天天不是打坏杯子就是弄撒面粉啥的。
一开始姜晴还以为郑老板很喜欢鳐鱼这个免费劳动力呢，原来是为了自己才忍了这么久——真是难为她了。
郑洋洋的“忍者之王”形象瞬间在姜晴心里高大起来，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很有饲养比格的天赋；
毕竟天天热爱在后厨鬼哭狼嚎，释放嗓子魅力的鳐鱼威力丝毫不亚于比格的“WERWER”。
但经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以及之前的吵架，甚至意外来给出新品灵感之类的小曲折之后，鳐鱼与郑老板的关系已经非常好了。
虽然鳐鱼嘴上老嫌麻烦，可每天还是雷打不动陪大黄到处散步，还会带小狗来见人类好朋友，AKA郑洋洋。
所以相对的，看在小狗的面子上郑老板对鳐鱼的“WERWER”鬼叫也是异常包容——
“要是你嘴巴能再咪小一点像一条缝那样，说不定会更好听。”郑老板如是评价道。
“这样吗？”鳐鱼把嘴巴比成“一”字状，然后发出不明怪叫。
那怪叫惹得姜晴也好奇起来，趁没人买单探了半个头进来观摩指导。
“你再小一点，再小一点，对对对！不能有缝隙！”
在郑老板连比带划下，不明所以的鳐鱼乖乖闭上小嘴巴。
“但是，这不是闭上了吗，我还怎么展示歌喉啊？！”鳐鱼的静音键没坚持几秒又开始叭叭叭了。
“对啊！闭上嘴——多好！”
郑洋洋满意点点头路过，顺手给不停吐泡泡的鱼嘴塞了个奥利奥，巧克力味的库存奥利奥。
“……”鳐鱼沉默地嚼嚼嚼。
想到这一幕，姜晴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在果篮里翻东西吃的鳐鱼，那家伙嘴里还在嚼着苹果呢手就已经伸向精美包装被簇拥在果篮中央的车厘子。
车厘子个个饱满圆润，宛如一颗颗红玛瑙安静完美地躺在木质包装盒里，鳐鱼馋得口水都险些要流下来。
“啊，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某人慌慌张张回忆过往二十几年的言行，没回忆出个所以然后又开始展望余生；
最后实在没招了，充满不舍地把整盒车厘子都塞到姜晴手里：
“吃吃吃，你吃你吃，你是病人我不吃了……”
确实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病人心想。
这么说来，姜晴也曾有利用过章昌来激鳐鱼，让他正视自己的内心感受——这样的话两人恰好相互扯平。
姜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车厘子：鲜亮又深沉的大红色，是热情的充满爱意的，明艳大方的颜色；
也是火焰的颜色……
火……
“啧，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姜晴像是接到烫手山芋一样直接把木盒子丢了出去。
鳐鱼见状赶紧托住悬空的可怜“山芋”，恰巧这时候两人的手机都响起了短信铃声。
两个一样的短信铃声，都是那首害鳐鱼“被迫”深陷舆论漩涡的金曲前奏。
看了眼手机后鳐鱼神色古怪地站去窗旁，才点开郑老板发来的花里胡哨主题短信：一堆表情各异的emoji里夹杂着几个文字，可读性几乎为零。
大意就是“旅途加油！我给你俩准备了惊喜”。
“这就已经很惊喜了。”
鳐鱼挑眉，最后还是礼貌回复了个“爱心emoji”。
这边姜晴也收到了来自章昌的短信，最近外地游客连遭黑手害得他天天加班，都没空来“开会”——
“一路顺风”
短信只有四个字甚至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多么言简意赅。
最好笑的还是方钦群发来，没头没尾的一句：
“我会帮忙拖住章警官的，你放心！”
——看来这家伙还是蒙在鼓里啊。
鳐鱼挠了挠脑袋：啊，这跟章昌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感觉大家都好像很替我们操心？”姜晴手里仍旧在摆弄那台破手机：
“要不还是公开吧？”再怎么说，一直瞒着还是不太好。
“有吗？”鳐鱼还在第一个问里头绕：“没有吧！”
“就说我们已经确认关系了之类的。”
“没有吧？！”
“没有？”你再说一遍，说什么没有？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鳐鱼突然凑近，带着苹果清新的香味靠近他耳畔——
“多好玩啊！等他们自己发现不是更有趣？”
“……”这又是什么恶趣味。
好吧——姜晴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后面的事情就等回来再说吧。
“那，就这样说好了！”
说着鳐鱼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美滋滋地去洗车厘子。
这时候，窗外的黑压压憋了许久，终于顺畅地滴下了第一滴雨水；不大一会暴雨就倾盆而至。
仍旧在准备工作中的老舅烧烤里。
燕姐在后厨边洗保温瓶边扯着嗓子跟门外的老舅扯家常，一开始说的还是那些有的没有“小孩升学”“谁家孩子考上大学真争气”之类的；
忽然话锋一转，直挺挺地开始夸起来：
“要我说那俩孩子挺配啊，一个成熟稳重内敛长得又好看，另一个活泼……你看多互补啊……”
明眼人都知道话里的俩孩子说的到底是谁，只是她形容姜晴整整用了四个形容词，而另一个就只有简单两字：活泼。
被大雨困在小摊外自助烤肉消磨时间的二手听到那四个形容词还觉得在理来着，可等他完整理顺一整句夸赞后，脸都黑了。
“嘘！！！”
本来还在悠闲穿串的老舅吓得赶紧手忙脚乱地跑去后厨给自家娘们捂嘴，肉串签子戳得围裙噗噗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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