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轰鸣着驶离站台,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车窗外急速后退,最终缩成一片模糊的光晕,彻底被黑暗吞没。
沈知遥靠窗坐着,指尖冰凉。车厢内混杂着泡面、汗液和消毒水的气味,邻座大叔的鼾声时起时伏,这一切粗粝而真实的触感,反而让她那颗漂浮不定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包里,那份皱巴巴的误诊报告像一块灼热的炭,提醒着她过去三个月如同噩梦般的煎熬。呕吐、脱发、无止境的疼痛恐惧,以及江临深在得知她“病情”后,那掺杂着怜悯与一丝不易察觉厌烦的眼神。
“知遥,你需要什么,就跟王特助说。”他当时这样说,语气公事公办,像在处理一项不得不承担的麻烦,甚至没有多余的时间坐下听她说完医生的诊断。现在想来,他那点怜悯,大概也是给这双像苏晚的眼睛,而非给她沈知遥本人。
真是讽刺。她以为的生命终点,原来只是别人剧本里一场荒唐的错位。
她闭上眼,试图入睡,但苏晚那条要项链的短信和江临深衣领上的口红印,总在眼前交错闪现。三年,她活得就像一个精心打扮的人偶,学着苏晚的穿衣风格,模仿苏晚的清淡口味,连笑容的弧度都经过调整,只为换取他偶尔投注在那双眼睛上的片刻温存。
心口传来熟悉的抽痛,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三年积攒下的习惯性钝痛。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画面压下去,转头看向窗外。
天光微熹,地平线上开始透出青灰色的光,辽阔无垠的戈壁滩逐渐显现出它苍茫的轮廓,巨大的风车阵列在远处缓缓旋转,沉默而富有力量。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攫住了她。与都市的精致逼仄不同,这里的天地广阔得令人心慌,也自由得令人想落泪。
列车在一个小站停靠十分钟。沈知遥拖着行李箱走下火车,干燥而带着土腥气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吹散了她最后一丝困倦。站台上满是嘈杂的方言,背着巨大行囊的旅人,以及面色黝黑、眼神淳朴的当地小贩。
她买了一份热腾腾的烤馕,滚烫的面香混着芝麻的味道简单而直接地安慰了空荡荡的胃。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个活在别墅水晶吊灯下、吃着精致减脂餐的“沈知遥”,正在一点点被这西北的风剥离。
她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有直接去计划中的青年旅社,而是跟着几个看起来像背包客的年轻人,挤上了一辆开往更偏远小镇的破旧中巴车。
车一路颠簸,卷起漫天黄尘。窗外是连绵的土黄色山峦,偶尔能看到几簇顽强的绿色。她的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最后彻底断掉。
与世界失联的恐慌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种奇异的解脱感取代。
再也没有苏晚的短信,没有江临深的指令,没有需要她时刻扮演的剧本。这里只有风,只有沙,只有无边无际的天空。
她在一处能看到雪山的小镇下了车,找了一家极其便宜的家庭旅馆住下。老板娘是个嗓门洪亮的西北大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不合时宜的单薄衣衫,啧了一声,二话不说给她加了一床厚被子,晚上还端来一大碗热乎乎的羊肉面片汤。
“女娃娃,一个人跑这么远?遇上啥事了?没啥过不去的坎儿,吃饱了,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大姐的话粗糙,却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暖意。
夜里,沈知遥裹着带有阳光味道的厚重棉被,抬头看向窗外。这里没有城市的霓虹污染,墨蓝色的天幕上,星河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繁星密集而璀璨,冰冷又盛大。
她忽然想起那个醉酒夜晚,江临深看着她的眼睛说:“星辰,你眼睛最像她。”
可现在,这片真实的、浩瀚的星辰,与他口中的那个“她”,毫无关系。它们自有其运行轨迹,亘古不变,不为任何人的爱恨情仇停留半分。
她是谁?不是苏晚的影子,不是江临深的附庸。
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冲刷过往的巨大感动。她在那片星空下坐了很久,直到四肢冻得冰凉,心底却奇异地越来越暖。
第二天,她从小镇杂货店买了一套最便宜的画具和画纸。
她不再去想什么流派、技巧,不去想江临深曾经评价她的画“匠气过重,缺乏灵性”。她只是坐在旅馆后院的红砖墙下,凭着本能,将眼前苍茫的天地、远处圣洁的雪山,和昨夜那片烙在她心上的星空,笨拙地涂抹在纸上。
颜料用得有些狼狈,色彩也并非完全准确。但画纸上,那浓重蓝黑色天幕下,连绵的土丘宛如沉睡的巨兽,一颗星子拖着银亮的光尾,倔强地划过天际,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
老板娘路过瞅了一眼,操着浓重的口音大声说:“嘿!女娃娃画得真不赖!这星星亮堂,看得人心里头都豁亮了!”
沈知遥微微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画,露出了离开城市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或许,她也可以成为一颗星。
哪怕微小,只照亮自己的一方天地,也足够了。
她将这幅画小心地卷起来,收进行李箱最里层。这是新生后的第一份礼物,送给自己的礼物。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城市里,江临深站在空荡荡的别墅客厅,对着王特助雷霆震怒。
“找!就算把整座城翻过来,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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