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的风是温柔的,带着水汽和隐约的花香,与西北粗粝的沙风截然不同。
沈知遥在古城安顿下来已有些时日,「知遥画室」的招牌渐渐被一些游客熟知。她依旧清瘦,但眉宇间那份小心翼翼的怯懦已被一种沉静的专注取代。
日子忙碌而充实。白天教课,晚上研究颜料,偶尔对着洱海发呆。
她开始尝试将西北的苍茫与云南的灵秀融入画中,用自制的“遥釉”描绘苍山雪、洱海月,画作里渐渐生出一种独属于她的、柔韧而辽阔的力量。
偶尔,她会想起西北,想起青海湖的那场雨和那幅《破晓》。
想起那个收到她赠画的背包客,不知他去了何方。这些回忆像湖底的卵石,被时光流水冲刷,渐渐沉静,不再激起惊涛骇浪,只成为她生命底色的一部分。
她甚至能平静地想起江临深。想起他,不再有锥心的痛楚或不甘,只是一种淡淡的、恍如隔世的唏嘘。
那道她曾拼尽全力追逐的“星光”,如今想来,确实早已过期,黯淡。
她感激他那句“你眼睛最像她”带来的短暂虚幻的温暖,也感激最终那场误诊带来的致命一击,让她得以清醒。
一天夜里,她整理从西北带回的行囊,准备将一些旧物处理掉。
箱底,她触到一个硬壳笔记本——那是她过去三年里断断续续写下的日记,记录着所有卑微的欢喜、无望的等待和细碎的疼痛。
她拿着本子,在洱海边的石阶上坐了许久。月光洒在湖面,碎银一般荡漾。
最终,她没有翻开它。
她找来一个铁皮桶,将笔记本一页页撕下,投入桶中,点燃。火苗蹿起,吞噬那些娟秀却充满泪痕的字迹,吞噬那些小心翼翼的爱恋和无人知晓的委屈。跳动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平静无波。
直到最后一页化为灰烬,一阵夜风拂过,将灰烬卷起,纷纷扬扬撒入洱海。
没有仪式感,没有解脱的狂喜,只是一种彻底的清理与告别。像拂去窗台上积年的灰尘,让阳光终于能毫无阻碍地照进来。
她深吸一口湿润的空气,感觉胸腔里某个堵塞已久的地方,终于彻底畅通。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都市。
江临深站在别墅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他手中捏着一幅小小的画,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幅《破晓》。
是他这次从西北唯一带回的东西。
老伯那句“过期星光”和苍凉的琴声,日夜在他耳边回响。他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用酒精浇灌烦躁,却发现那股空茫的刺痛感如影随形。
他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过去的细节。回想她默默为他打点好的一切,回想她看他时眼中曾有过的、被他刻意忽略的光亮,回想她最后一次为他整理衣物时,那异常平静的侧脸。
他忽然惊觉,那光亮,或许从来不是对苏晚的模仿,而是……给他的。只是他 blinded by his own obsession,从未真正看见。
而他,亲手熄灭了它。
一种迟来的、尖锐的悔恨,混合着从未体验过的恐慌,密密麻麻地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失去的,似乎远不止一个温顺的“替身”。
他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昂贵的信纸,拿起笔。墨水在纸面上晕开一个点,他却久久无法落下第一个字。
道歉?他江临深何曾向谁低过头?解释?解释他为何迷恋一道虚幻的影子而忽略身边的真人?这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哀求?求她回来?他无法想象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笔尖悬停了十分钟,最终,他只僵硬地写下三个字:
“沈知遥”
然后,便再也写不下去。
这三个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他猛地将笔掷开,把信纸揉成一团,狠狠攥在手心。
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发现自己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身份和立场,去对她说一句话。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目光落在窗外虚无的夜色中。
那个曾经安静地存在于他生活各个角落的女人,如今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拥有财富、地位,却连该去何处寻找她,都毫无头绪。
西北的风沙带走了她的踪迹,洱海的月光映照着她的新生。
而他,被困在繁华的都市牢笼里,对着一幅画和一纸未写出的信,第一次尝到了真正失去的滋味。
那滋味,比想象中更为苦涩,更为……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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