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死于一场浪漫的约会,同她十六岁的初恋爱人。
她永远停留在了十六岁,而她的挚爱,愧恨余生,囚于轮椅。
家族都震惊于这场灾难,却选择避而不宣,询问安娜的信件和花束如潮水般送进舞房。
安颂开始疯狂练舞。
有人说姐姐的亡故让这稚钝的孩子长大,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了。
而小安颂只是想让爸爸妈妈不再那么伤心罢了。
她大概不是天才,没有翩然的旋转,浑然天成的姿态。
只有一次次的跌倒,一遍遍的重来。
凡人和天才最大的差距,是连努力看起来都是笨拙的。
家人越是拿她与安娜比较,越是痛惜安娜的早逝。
直到19岁时,安颂开始公开演出,从配角往上走,一路毁誉参半。
家族没有公开介绍她的身份,舞台粉墨之下,极少人知道她是首席舞者的女儿,天才安娜的妹妹。
22岁时,她终于有机会参与到首席的竞选之中,站在一排耀眼的候选人中,并非最起眼的一个。
母亲将她推上前公开,四座俱惊。
灵光的记者已经上前一步,问她能够成为首席芭蕾舞者的接班人有什么感受?
她耳旁响起姐姐那淡泊的声音,“我是芭蕾舞的接班人。”
但安颂只是平静地说:“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做到。
世人多爱将人捧上神坛,她的回答让人失望透顶。
那一刻,安颂明白,她和安娜最大的差异,不是天赋。
而是她爱芭蕾,她只爱凡俗父母。
家族汇聚在大剧场里,一个个座次排下来,皆是历代首席舞者。
安颂站在舞台中央,微微垂首。
“竞选赛,必须拿下首席之位。”
安颂:“我会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不容差错。”
生在这样的家世,平庸是一种罪责。
深夜,母亲来看她,安颂一个人埋在被子里,焦虑到痛哭流涕,过去几年的时间里,她只有服用镇静药物,才能入眠。
“阿颂,是我们对不起你,但是没有办法。”母亲把她抱在怀里。
“当你站在一个领域的巅峰位置,你就会知道,名誉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做不到,我该以死谢罪吗?”她流泪着问到。
“当然不,就算不是你往后自然也会是别人,家族不是没有晚辈来继,但是阿颂,你是我生的孩子,我当然知道,你远比安娜更加骄傲,更加不甘心放过自己。”
十年昼夜,安颂没有放过自己,但上天也没有打算放过她。
竟演路上,她发生了车祸,在安娜殒命的同一条街道,如果她也身死于此,倒是一生造化,但偏偏,老天要玩弄世人,她落得半身残疾。
安娜能够成为一个念念不忘的传奇,她成了瞬间被抛之脑后的笑话。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她在病房的窗台边挣扎着想跳下去的时候,冲过来阻止的,却是安娜的初恋爱人,席嘉义。
一年之后,首席竟演赛。
幕后化妆间,紧张的女孩们暗自给自己打气,换好装后去候场区准备上场。
排在最后的是安家新推上来的晚辈,满脸还透着稚气,她不断呼气吸气调整自己的状态,等到其他人都去候场了,她才起身去换衣服。
可一拉开柜门,演出服却不翼而飞。
席嘉义坐在剧场的最后一排,前面坐着好几排的安家人。
“你想好了?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这一生,再不会有比现在更坚定的时刻。”
“那么,就让我们所有人拭目以待吧,安颂。”
幕布徐徐拉开,迎来最后一位舞者。
芭蕾一向被看作优雅与高贵的化身。
但场上的她,绝称不上优雅,动作果断,脚步凌厉,眼神满是征服的**,骇人的机械下肢在地板上哒哒作响,线条流利,精准击打在每个观众心上。
尖叫声与掌声共同回荡。
靳玫骨盖上剧本,《机械舞姬》四个字的片名下方,写着导演、摄影等等参与者的名字。
女主角那一栏,是她的名字。
唯一的,靳玫骨。
“内容就是这样了,第一次读觉得挺吓人的,后来只觉得过瘾。”
季怀:“过瘾?”
靳玫骨点头,“对啊,绝地反击诶,多过瘾的情节。”
季怀看着她,指尖在剧本上点了点,“阿玫,你不是观众啊。”
靳玫骨舔了一下嘴唇,“我当然知道。”
“你觉得跳舞难是吗?那我必须告诉你,一人分饰安娜和安颂两人,这比跳舞难上百倍。”
靳玫骨:“所以我也在很努力地上表演课,我知道……”
季怀:“抛弃那些经典地话剧选段吧,阿玫,如果你要饰演安娜和安颂,那么第一步,了解她们的所思所想,体会她们说出每句台词的心情,如果不能成为她,如何能够驾驭她。”
演员就是这样一份职业,别人出卖时间,演员出卖自己。
开拍在即,季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靳玫骨独自在训练教室和南川一中之间辗转。
向薇提议要不要向学校请一段时间的假集中训练,被季怀毫不留情地回绝。
靳玫骨开始努力练习表演,季怀工作到很晚回家,还能看见她站在镜子前,一手拿着剧本,一手说着台词,反复观察和练习表情动作,揪着一句话反反复复重来。
旁人看来或许很枯燥,很较真,甚至有点神经质,但季怀看得出来,她很沉浸,很投入,很享受。
一人分饰两角,最重要理清两个人物的差异,用同一张面孔同一副躯壳,演出区隔。
安娜与安颂,截然不同,又相生相息。
舞蹈教室里,夕阳余晖洒在木地板上,灿金一步一闪。靳玫骨竭力练习着旋转。
淡泊如水的安娜说:“我是芭蕾舞的接班人。”
被压迫到窒息的安颂说:“做不到就要以死谢罪吗?”
她们如此不同,又如此相同。
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天赋,野心,**,极端。
第一次看剧本时,靳玫骨还不知道需要饰演两个角色,她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安颂,而安娜,活脱脱就是惊鸿一瞥的朝瑰。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先入为主,她一直下意识认定,跳好芭蕾,才能演好安颂,继而,胜过朝瑰。
开拍前三天,主创见面会。
前夜,靳玫骨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口干舌燥,一掀被子爬起来,打算去喝点东西润润喉咙。
来到走廊,她正要开灯。瞥见书房的门没关紧,光在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线,季怀还在忙。
她轻手轻脚走到厨房,拉开冰箱,从门侧拿了一瓶冰啤酒,在发烫的脸颊蹭了一下,躁动的情绪慢慢往下压。
突然一只手将冰啤酒抽走,她吓了一跳,差点撞到身后的桌角,季怀眼疾手快把她捞起来,手背撞在桌角上。
靳玫骨:“你怎么来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季怀目光落在她脸颊,冰冻的水珠粘在红扑扑的皮肤上,他收回撞到的手插进口袋,把啤酒放回冰箱,“睡不着?”
“嗯。”
“小朋友不能喝酒。”
她不以为然,“啤酒而已,我同学也会喝啊。”
季怀:“你不可以。”
“为什么?”
“家规。”他淡然道。
靳玫骨呼吸加快,“不喝就不喝嘛,可我真的睡不着,明天有黑眼圈怎么办?”
季怀从冰箱拿出一瓶牛奶,倒进玻璃杯里,放加热杯垫上加热。
靳玫骨:“牛奶不管用,你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季怀笑,“没听说高中生还爱听格林童话的。”
“谁说要童话了,名著才最催眠好不好,我看你书房柜子里好些呢,催眠效果一流。”
季怀无言以对,“那你去挑一本,我看看哪位大师还有这种特异功能。”
靳玫骨住的客房空间不大,床对面的墙角摆了一张单人小沙发,季怀端着热好的牛奶敲了敲开着的门,看她认认真真盖好了被子,坐在床上等故事。
“先把牛奶喝了。”
“好。”靳玫骨喝完舔舔嘴唇,“可以讲故事了吗?”
“嗯。”季怀在小沙发上坐下。
靳玫骨把书递给他:“你坐那我听不见,要不坐床边这里吧。”
季怀翻开书挡着脸,“那我大点声。”
靳玫骨偏头想看他,“季怀,你害羞什么?”
季怀咳了一声,当作没听见,“躺好,闭上眼,开始念了。”
“喔。”她躺下去,双手捏着被沿。
“洛丽塔,我□□,我……”他突然顿住,眼前的书页铅字自动放大清晰,他咚一声合上书,像急忙关上潘多拉盒子。
靳玫骨:“怎么了?”
“换一本吧。”
“这本书不好吗?我看名字挺好听的。”*
“我去换一本。”他起身去书房,想把手上那本沉甸甸的书塞回书架,忽然又烦躁地拉开底层抽屉,往里一扔。
靳玫骨感觉时间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季怀终于回来了。
“你再不回来,我都要睡着了。”
“那不是正好。”
“才不,你欠我一个故事。”
季怀重新坐回沙发,“好吧,我们来讲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保证讲到你睡着。”
“真的假的,多长啊?”
季怀翻开书,从第一行开始念。
“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他的语声低沉温柔,自带故事感,靳玫骨缓缓睡去。
次日,她起床时看到沙发上还留着那本书,她拿起来翻看,书名是《百年孤独》,书签正夹在第51页,大概昨晚季怀念到了这里。
她目光流连了几行,却没有听过的记忆。
*注《洛丽塔》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著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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