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为站在不起眼的街角,他平日就爱穿低调的暗色衣裳,今日更素,高墙的影子覆在身上,几乎让人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碧空如洗,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只是风大了些,放眼望去,整个朱雀大街招旗飘飘。
沈为觉得等在城门口有些惹眼,特意挑了长街上这样一处角落,能远远看到楚成誉骑马从眼前经过,又确保自己不会被楚成誉看到。
沈为清楚没必要给自己这样安排,即便他在夹道欢迎的前排,楚成誉也不会多看他一眼——他甚至不认识自己。
做贼心虚。
探子老早来报,今日从北境军营回京的楚成誉大约会晚一个时辰入城,但沈为仍一大早就等在这里,姿态闲散,眼睛却一刻没敢松懈。
亏本买卖沈为是不做的,但对楚成誉,他另有一套方式对待。
更何况,沈为知道楚成誉不喜欢英雄荣归,百姓夹道欢迎的戏码,延后进城时间,九成是楚成誉放故意放出的。
果然,沈为只等了一个多时辰,就看楚成誉带一队人,极快策马,风一般从长街穿过。
沈为站在阴影里,肆无忌惮的看楚成誉挺拔的侧影,虽然只在眼前一闪而过,但沈为已经很满足。
“你还真是够了解楚成誉的!不过,一早就跑去朱雀街守株待兔,沈为,你有病!”
望江楼七楼,揽月轩。
谢共秋揉着因宿醉导致酸痛的太阳穴,恨铁不成钢。
有病吗?或许吧,但他甘之如饴。
沈为端一碗醒酒汤放到桌上,微笑,“小公爷说的是。”
北境是虎狼险境,哪里是醉生梦死的京中纨绔可以想象的,不第一时间确认楚成誉是否毫发无损,沈为怕自己的不寐症要更严重。
“他身份特殊,若被人发现你对他暗中关注,怕会惹祸。”
“放心,我有分寸。”
会格外关注,但沈为有信心任何人都看不出来,包括楚成誉。
“你呀你,”谢共秋无奈叹气,端起醒酒汤喝了一口,“若肯用关心楚成誉十分一的心思关心下自己,那就好了”。
“我会的。”
两人年少相识,彼此算是知根知底,客套话不再多说。
“楚成誉会先去宫宴,之后就是私宴,定在全京城最大的望江楼,你这幕后老板可要做足准备。”
谢共秋是卫国公世子,身份尊贵至极的纨绔,但事关楚成誉,也不得不正经叮嘱。
“放心,一早就开始安排了。”
望江楼有七层,吃喝玩乐应有尽有,从一个简单的酒楼,做到京城勋贵争相光顾的销金窟,沈为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谢共秋点点头不再多问,沈为永远是最靠得住的人。
“这次大雍和北骊签了二十年休战协约,太后又思念外孙,楚成誉应是要长留京城了。”
即便楚成誉留在京城,沈为和他也难有交集,不过总好过人在北境,一年总有机会见那么一两面——即便只是沈为一厢情愿的去远远看楚成誉一眼。
“是好事。”
休战是好事,楚成誉能留在京城也是好事。
谢共秋见沈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忽然恶趣味道:“听说皇帝有意将丞相府嫡女指给楚成誉。”
楚成誉是皇帝胞姐宁国公主的独子,皇帝对他的婚事上心也是情理之中。
沈为给自己斟了杯茶,仍然波澜不惊,“是好事。”
“......”谢共秋无语凝噎。
几日后,望江楼,夜。
望江楼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周围却不动声色加了数不清的暗卫。
楚成誉是北境主帅,这次回京被授予禁军统领的职位,加上尊崇的郡王的头衔,是真正手握实权的天字第一号风云人物。
树大招风,大雍多的是嫉恨他的人。
且北骊大军早对楚成誉闻之色变,否则也不会这么快签订休战协约,想让楚成誉死的人,实在不计其数。
沈为一直注意着外边的天气,今日终于风停,但隐有下雨的架势。
沈为不担心楚成誉因为下雨缺席宴会,毕竟是回京的第一场私宴,即便身处高位,楚成誉也懂从善如流的道理。
沈为只担心下雨会破坏楚成誉的心情,他应是高高兴兴的来,高高兴兴的走,沈为才能安心。
幸而楚成誉来得并不太晚,上到三楼,雨才落下。
望江楼三楼是大宴厅,小桥流水的花式造景,巧妙把宾位错落其间,主位与宾位用拉开距离,正前是可欣赏歌舞的空台。
楚成誉一来,巴结的,钦慕的,敬畏的的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众人起身。
“见过靖远王。”
“各位请便,不必拘礼。”楚成誉脸上的颜色可称得上温和,看不出半点战场杀伐的戾气。
这种私宴,大雍女子并不避讳,看到楚成誉来,远远窃窃私语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她们私语什么,无论家事样貌,楚成誉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沈为看到楚成誉和同行的三人坐到主位。
肃老王爷的外孙司川也在左,郑皇后的侄子、东意伯府嫡子郑无恙在右。
这三人虽和谢共秋同在内廷陪皇子读过书,有同窗之谊,但司川也和郑无恙随楚成誉镇守边塞,更多几分生死交情,且他们有军功在身,如此,谢共秋只能坐在司川也一侧。
楚成誉一落座,沈为便吩咐歌舞上场。
楚成誉不喜热闹,对歌舞之类并无兴趣,但宴会之上难免有此种环节,他虽不喜欢,但面上从不流露半点。
坊间传闻里,楚成誉该是那种跋扈霸道,为自己高兴可以从心所欲的人,楚成誉有资本,但他却偏偏不是那样的人,他始终温和有礼,但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冷漠和宽容。
舞伎上到台上,楚成誉下意识后靠,腰被不软不硬的靠枕托住,楚成誉并不觉得乏,却一瞬间放松下来。
歌舞开始,却不是此种场合常见的欢舞,精心编排下的拂舞如梦似幻,搭配清淼的筝乐,似乎给五脏六腑都揉捏了一遍。
楚成誉拿起夜光杯喝了一口,入口醇香的葡萄酒在舌尖流连,比以往喝的葡萄酒滋味更醇。
司川也看他微挑了一下眉,却又把夜光杯放下,低声道:“烈酒不宜,但葡萄酒可多喝两杯。”
“我没过分拘着”,楚成誉淡淡回他,却复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众人清楚,楚成誉回京,除了宫宴,一般人的私宴他是断不会去的,不仅是为避嫌,楚成誉本人也不喜虚与委蛇的场合。
但他刚回京,终究是要公开露一面的,于是得皇上默许,由谢共秋牵头,达官勋贵共邀,才得见楚成誉。
楚成誉本打算只露一面,对宴会并不抱期待,但一进入宴厅,便闻到他最喜欢的雪中春信的气味,是熏香,却不见烟雾缭绕,必然是用银片隔开炭火,徐徐烘烤香丸。
只闻其香,不见其烟。
软硬适中,大小适宜的腰托、令人身心舒展的舞乐,葡萄酒的滋味也恰到好处。
似乎是开了胃,楚成誉动筷夹了一块炙烤羊肉,油脂丰富,奶香十足。
歌舞结束,空台处架起水晶珠帘,乐师轻弹,歌女声音婉转,唱的是一曲水调歌头。
水晶帘与烛光交辉,美人影影绰绰,歌声在宴厅飘荡。
楚成誉又吃了两片羊肉。
司川也知道,这是楚成誉心情极佳的表现。
军旅生涯多年,餐风露宿,楚成誉不是挑食的人,但不挑食不代表不懂吃。
反而,楚成誉恰恰是一等一懂吃的人。
好比这盘看似不起眼的羊肉,是从西疆八百里加急运来的黄羊,那盘鱼是老饕千金难求的野生青刀,水果是切好插上银签的冰镇甘瓜,汤是清如水、味至鲜的宝珠羹......
只点心是常见的松子百合酥,入口酥软层次分明,正是他喜欢的细点。
既然应邀,楚成誉自然不会拒绝宾客同他敬酒,只是别人满饮,他随意。
“费心了。”楚成誉向谢共秋举杯。
“要多谢靖远王赏脸,”几人是儿时伙伴,但岁月催人,长大后大家都明白,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情谊或许还在,但早跟昔年不同。
谢共秋自然看出楚成誉对宴会安排十分满意,应了一杯酒后,眼睛去寻沈为。
沈为在不起眼的宾席,与谢共秋对视一下又转过头去。
沈为明白谢共秋是想趁此机会在楚成誉面前介绍自己,但那又能如何呢?若是弄巧成拙讨了嫌,像如今这样远远看的机会都没了,那不是沈为想要的。
谢共秋几乎要被气吐血,他不懂沈为怎么偏在这种事情上不争气,极尽周折收集楚成誉的喜好,费尽心思张罗宴会,雪中春信的香丸他亲手做了十几版才最终敲定今晚用的这版。
主桌上的菜色和歌舞表演也全是沈为一手操办的,为了找条青刀鱼,沈为急的两夜没有睡着,直到开宴前沈为才找到一条。
不就是几口吃的,值得费那么多功夫吗?
既然花了那么多功夫,起码让对方知道你的用心吧!
这个人,当真只格外关心,却一丝一毫不让任何人知道!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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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做贼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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