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天色如墨，人们在小河边升起了熊熊的篝火，烧得劈啪作响。篝火跃动的火舌将围坐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同时映得众人的脸庞明暗交错。
鹿肉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滋作响，香气也随之四处飘溢。喧哗热闹的笑语，在潮湿的夜雾中晕出一片融融暖意。
月绯不去找陈莹他们玩，反而坐到了独身一人的司阳旁边。美其名曰，看他孤零零一个人可怜，过来跟他聊两句。
她懒懒散散地倚在一块青石上，金瞳里跳动着两簇小小的火焰，目光不时瞟向司阳。
因月绯方才过来没话找话，说要尝尝康王殿下的手艺，司阳不得已，正亲自烤肉给她吃。
那火光正勾勒出他侧脸凌厉的线条，让他低垂的睫毛在鼻梁边投下一片细碎的阴影。
看起来很温柔贤惠的样子，莫名地就让惯常打打杀杀的人想好好地跟他过几天小日子。
月绯忽然起身凑近，挪到司阳身旁，满脸笑盈盈：“殿下这鹿肉烤得真不错，给我一块好不好？”
这是明知故问，当然是要给她的。
月绯双手托腮，挨着他坐下，两人挨得很近了。
篝火的热气扑面而来，将她的脸颊和金瞳都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司阳侧眸瞥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时，他笑起来很好看，声音也怪好听：“行，最嫩的那块给你。”
他手腕一转，用匕首精准地削下一片烤得焦香酥脆的鹿肉，油脂还在肉面上微微颤动。
月绯连声说着“谢谢谢谢”，立刻巴巴地伸手去接。
……
沈攸远远地注视着月绯与司阳的身影，心里感到有些异样，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突然福至心灵，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片段——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对话、某些意味深长的眼神，此刻都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这让他感到很不对劲，他手臂撑地，下意识想站起身，可刚一动作，又迟疑地停住了。
他自问，我能做什么呢？
想到此处，他胸中像被什么卡住了，不上不下的，堵得他进退两难。
他身旁的陈莹察觉到了哥哥的异样，手肘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
等沈攸看过来，陈莹横了他一眼。
沈攸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试图从中寻找答案，可陈莹早已别过脸去，佯装无事发生，根本不予理会。
沈攸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月绯那边，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慢而迟疑。
他的目光在那两人之间游移，心底的那股不安愈发浓重。
他慢慢……慢慢地坐回到阴影中，目光却仍顽固地黏在对面的两人身上。
篝火在他面前燃烧，火光却照不亮他的身影。
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面容模糊一片，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磷磷鬼火般。
夜风忽然刺来，带着尖锐的凉意，从他的尾椎蹿至后脑勺，让神游天外的沈攸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他仰头望向夜空，只见惨淡的月光正在厚重的云层间艰难穿行。
浓云层层叠叠，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光天上明月，就连底下的人都感到被压得喘不过气。
过于厚实的云层背后仿佛有无数双隐匿的眼睛，悄无声息地窥视着篝火旁发生的一切。
陈莹瞧见了他那德行，斜眼瞥了他好一会儿，冷不丁地开口问道：“哥，你看什么呢？”
沈攸立时收回目光，他眉头紧锁，脸上明明白白地写了满心事。
他转向妹妹，全然是一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便秘表情。
陈莹轻啧一声，真懒得看他。
所幸两人看见池鲤远远地抱着酒坛踉跄走了过来，打断了沈攸的酝酿。
池鲤脸颊红通通，眼中显然已有三分醉意。
她这人一向带点古板在身上，少有失态的时候，这时却“豪迈”地重重拍响酒坛，道：“康王赏的安西烈酒，劲儿大得很呐！”
池鲤不由分说，倾身为沈攸和陈莹斟满酒杯。
“康王”二字入耳，沈攸心头一紧，忽觉篝火的热浪扑面而来，烤得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仓皇狼狈地抹了把汗。
池鲤的到来让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她和陈莹一左一右，将沈攸夹在中间。沈攸不明白她为何偏选这个位置，但他连半个字也不愿再说，只是低头沉默，任由两人隔着他闲聊。
她们断续说了些琐事，可沈攸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像在人群中寻找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突然，他眼神一顿，不知瞥到了何处，胸口猛地一滞。他重重叹了口气，竟直接拎起酒坛，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烈酒如火般灼烧喉咙，他呛得剧烈咳嗽，脸涨得通红。
池鲤和陈莹的交谈戛然而止，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又迅速对视一眼。
……
那边，司阳的手下快步走来，俯身用一口流利的宛国话低声禀报了几句。
月绯来了兴致，她侧身凑近司阳，笑盈盈道：“殿下的宛国话说得如此地道，不如教我两句？”
司阳闲来无事，也乐得应允，挥手示意手下取来一本厚实的小册子，递到月绯手中：“这是边地行商常用的音译手册，记了不少日常用语。你先试着念念，看读得准不准。”
月绯接过册子翻开，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她试探着念出几句宛国话，念完一句，便抬头看向司阳：“这句是什么意思？”
司阳侧耳倾听，逐句翻译，偶尔指点一二，纠正她发音的偏误。
虽说月绯念得磕磕绊绊，他却不吝鼓励：“读得很不错。”
月绯得了夸赞，心头一喜。她端起酒杯，浅啜一口烈酒。
酒液初入口时呛辣刺喉，细品两口后却回甘，带出丝丝甜意。
她意犹未尽，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间，酒意渐浓，眼神蒙上一层迷离的雾气。
她被酒意勾得有些失神，微仰着头，目光落在司阳身上，怔怔地凝视良久。
明灭的光影跳跃、流淌，照亮了他的面容。他的眉骨如朗峻的远山般延展。挺拔的鼻梁自眉间直贯而下。薄唇微微抿着，是天生的冷峻疏离与不动声色的从容意态。
跳动的火焰为他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泽，愈发衬得骨相清绝。不经意的笑意漾开，他冷硬的轮廓便被奇妙地柔化，像冰雪初融后乍现的一线生机，让人心尖不由地微微发烫，渐生燎原之势。
大抵是昏了头，她垂眸，目光落在那页早已揉皱的纸张上，愣愣地盯着一行小字。
她低声呢喃，嗓音哑哑，吐出一句宛国话：“稀……兰汀……”
尾音散在空气里，像一片羽毛轻飘飘落下。那声音轻得几乎被篝火的噼啪声掩盖，却清晰地钻进司阳耳中。
“稀兰汀”，在宛国语中，是“喜欢你”的意思。
司阳听到那三个字，怔愣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月绯脸上。
她的双颊被酒意浸染，浮起两片薄红，眼波流转间似有细碎的星子坠入其中，在迷蒙的水雾里微微发亮。
那目光太过纯粹，带着天真与赤诚，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直直地望进他眼底，像一泓清泉突然注入深潭，激起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月绯很快又笑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声音稍稍拔高了寸许：“稀兰汀，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篝火在夜色中噼啪作响，火星迸溅。不远处的河水潺潺流淌，水声与火焰燃烧的轻响交织，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周围的谈笑声、酒杯碰撞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渐渐模糊远去。
此刻，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她与司阳，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司阳的眼睛看着她，沉默不言，目光却始终未移开半分。
月绯等了好久，久到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久到她有点打瞌睡了，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久到她觉得自己已不太在意他的答案了……
夜风拂过，吹动他的衣角，也吹散了她耳边的一缕碎发。
却不想他竟然开口说了出来，
“是‘喜欢’的意思。”
他露出一个很温柔的笑，连眼神都静谧，像沉寂千年的一株菩提木，在瞧着一抹恣意的西风，他道，“没有人会不喜欢你，阿绯，我也很欣赏你。”
月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那片刻光阴之间，不知她是何心绪，过了良久，她忽然弯唇，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月绯撑着下巴看行将就木的火堆，光影在她脸上刻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为什么只有“喜欢”两个字，分明是“我喜欢你”的意思呀，又为什么，要用“欣赏”来替代？后者怎可与前者相较呢？
她把头埋得很低，眼皮耷拉着，看起来很困的样子，却忽然闷声问，“你会讨厌我吗？”
“绝不。”他毫不犹豫地说。
月绯没有再说话，她长久地垂着眼睫。一片落叶擦过她的肩头，她无心去拂动，她想自己是困了。
低低的乐声响起……
司阳掌中握了一枚陶埙，那埙不过巴掌大小，釉色沉暗，却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青色。
他将它抵在唇边，指尖轻抚过音孔，气息吐纳间，一缕低哑的乐音便流淌而出。
曲调沉郁顿挫，时而如孤雁哀鸣，时而似枯叶坠地。然而无论何种心绪，都一寸寸碾碎在了追逐的风声里。
西风不会为树木停留。
月绯忽然很想问这曲子叫什么名字，想知道这旋律背后藏着怎样的故事。
但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夜风裹着埙声灌入眼眶时，她尝到了咸涩的湿意，意识也渐渐地模糊，最终沉沉闭上了眼睛。
Yep ，我王当然是绯
下一章，大阳阳错过机会后当三无门[爆哭](T＿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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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襄王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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