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元旦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
临近年底，每个部门都想使尽浑身解数，准备在最后几天签下一个大单，为这一年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尾。
乔希所在的部门也不例外。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正是酒桌上最热闹的时候。
与公共的就餐区域不同，承重实体墙隔绝了外界噪音的干扰，营造出一种足够隐秘的环境氛围，室内古香古色的壁画与水晶吊灯装饰出精致的包厢，显得格外素致淡雅。
包厢的上座，坐着乔希的部门领导和项目合作经理。
那位经理喝得满面红光，眼光迷离，喝到尽兴时刻，还会对自己的英勇过去侃侃而谈，一个人就能撑起一台戏，聊到自己艰难的创业时期，都要适当暂停。
用沾满酒气的双眼在餐桌上四处梭巡。
等到一圈人纷纷敬酒完毕，再继续讲述那又臭又长的自我发展史。
“我看这位姑娘一直没怎么喝呀？”那双醉的有些迷离的眼睛，牢牢锁住了坐在角落里的乔希，十分精准地问道。
乔希该有的礼节一个都没少，但架不住有挑刺的人。
她收起放在桌下的手机，赶忙起身，迎着满屋子的烟瘴气，拿起身旁的酒瓶，将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举杯，“承蒙您公司的关照，我敬您一杯。”
项目经理露出满意的笑容，用夹在指节的烟点了点，“好酒量，我就喜欢爽快的人。”
话是这么说，咣当一声闷响，他把自己面前的酒瓶放置桌上，随着玻璃转盘旋转，缓缓转到乔希的面前。
用眼神示意站在他对面的乔希，“尝尝我这个，这个可是好酒，一般人都喝不到。”
乔希的领导脸色僵了僵，笑呵呵试着拦下，“他们懂什么品酒，给这群人喝都是浪费，不如让我尝尝。”
“欸，”那个经理巧妙地绕过领导的手，“老跟你们喝有什么意思。”
玻璃转盘的边缘被他一圈圈划过，酒瓶正正当当摆在乔希面前。
身边的冯昭想要起身，先一步被站着的乔希拦下，她拿起那瓶酒，一手举起自己的酒杯，笑了笑。
盖子打开的瞬间，刺激的酒味霎时冲入鼻腔。
无色液体呈漩涡状倒入玻璃酒杯，随着液体的流动，映出对面人扭曲的身形，一杯斟满，乔希两手举起酒杯，朝对面的人礼貌示意。
辛辣徐徐流入喉管，如被火烧，灼烧感从舌尖再到喉咙直达胃部，喝下去的瞬间，眩晕感直冲大脑皮层，刺激得乔希后背冒起一层层热汗。
屋内空调开着，贴身的毛衣紧贴着后背，忍着周身的粘腻感，乔希将酒杯倒扣示意。
一饮而尽。
项目经理那双毒辣的眼睛紧盯着她，顿了片刻，才终于点头。
“乔希。”部门的领导突然开口，一边说一边给她使着眼色，“你去给刘经理再添几道菜。”
领导的身影在她眼前摇摆，乔希强忍着不适，礼貌说了几句，才退出包间。
乔希离开包间，先去前台点了几道菜，之后也没再回去，直接要了两块糖，待在了外面。
夜间的寒风刺骨，乔希出来得急，没带外套，她坐在酒店大厅的沙发上，吃着糖，等甜味在口腔里化开，那股苦辣感才消退。
一杯比一杯烈的白酒，灼烧感刺激着胃部，幸好之前有食物下肚，才不至于难以忍受。
乔希靠在大厅的沙发上昏昏欲睡，吵闹声无法阻挡她的睡意，直到一股温热接触到她的手背。
乔希睁开眼，冯昭正拿着一杯热水，坐在她的身边，“往前台要的，你喝点，胃会舒服点。”
乔希没跟他客气，接下热水，小口喝着。
“没事吧？”冯昭望着乔希颈后的一片薄红，担心问道。
乔希：“能有什么事，领导这不都把我支出来了嘛。”
冯昭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
“我可提醒你呀，这可是公共场所。”
“我又不真抽。”冯昭把细长的烟放在鼻间嗅了嗅，夹在两指之间，而后实在憋不住骂道，“真是钱难挣屎难吃。”
乔希没接茬，只问，“你就这么出来了？把领导晾那？”
“那不还有大姚和小夏呢吗？”
“咱们这一下子可就出来了两个，真的没关系？”
“工作的事聊得差不多了。”冯昭仰着脖子叹息，又拿起烟闻了闻，好像当个安定剂在用，“你一会儿是不是有事？”
乔希惊讶，“这么明显？”
冯昭嗤笑一声，“太明显了，我坐这儿没五分钟，你手里的手机看了不下十遍。”
乔希笑了笑，收起手机，快九点了。
“约会？”冯昭猜测。
乔希否认，“我弟的学校今天举办元旦晚会，他做为高三优秀学生代表要在台上发表讲话。”
“这么有出息。”两人相处熟了，冯昭也自然清楚乔希家的情况，压住嘴里边的苦，“估计差不多了。”
“欸，你那还有没有糖，给我来一颗。”
*
热闹非凡的学校礼堂里，座位上坐满了高一和高二的学生。高中学业紧张，学生们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一次可以放松身心的娱乐活动。
关键是，还不影响他们放假。
学生们欢聚在一块，一起享受着舞台上的精彩表演。
现在舞台上正在表演的，是由学生编排的集体舞蹈，伴随着流行音乐的动感伴奏，台上的表演者们发挥出最大的热情，将整个礼堂的氛围推至**。
现场观众们的掌声雷动，欢呼声清晰地传到了表演后台。
这个时间点，高三学生还在教室里上晚自习，陈知昱比预计时间来得要早，晚自习第一节课就到了。
他站在后台出口的位置，掀开后台幕布，望向台上。
礼堂的座位都是精心安排好的，前两排都是学校领导以及优秀学生家长的位置。
前两排的位置上，只有一个座位是空着的。
乔希没来。
后台的另一侧聚集了一群人，准备着上场表演，相比之下，陈知昱孤零零的身影，要孤寂得多。
那会儿，陈知昱借了后台学生用来拍照的手机，乔希的手机一直没打通，他沉着一颗心，靠在角落里，周边的欢呼吵闹声像是把他隔绝在外。
这个节目结束，就该是优秀学生讲话了，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位高三文科班的女生。
只是乔希还没来，他一直静不下心对稿子。
“程尘，陈知昱快到你们了。”
听到催场老师的提醒，陈知昱才恍然回神，跟着身前人的步伐，踉跄着走上台。
追光灯亮起，台上的陈知昱先是望了一眼空着的座位，继而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尊敬的学校领导......”
整个讲话的过程很快，也就几分钟时间。
讲话结束，周遭的灯光暗了下来，陈知昱也顾不上退场的先后顺序，趁着黑暗，一路跑着，先行下了台。
陈知昱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台，彷佛每一步压得他有些喘不上气，演讲稿被他捏在手里变了形，皱皱巴巴的。
外面好像起了风，走到下场门时，幕布掀开，有风吹了进来，因为上台，陈知昱穿着学校准备的衬衫，很单薄。
冷风直接吹在身上，他像是感知不到一样，一昧地往前冲。
他要下台找到班主任请假。
他要确认乔希的情况。
他的脑袋里不受控制地设想着各种可能，她为什么没来？她是不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
满腔的懊悔时时刻刻都在煎熬着他。
‘咔嚓’一道拍照的声音，如同撕破沉郁黑暗的一束光。
感受到了闪光灯的陈知昱下意识抬头。
就见乔希举着手机，突然站在他的面前。
“说得太棒了。”
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做梦一样，陈知昱懵懵地看向身前，在真真切切看到乔希站在自己面前时，刚刚那双健步如飞的双腿突然僵住，不动了。
台上面，串讲的主持人已经上台，说着他听不清的话，但他大致猜到了，校长要上台了。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陈知昱没动地方，乔希也是。
身后，紧随而至的程尘也跟着下了台，幕布掀开，又一阵风起，冷风刺激得他顿时清醒。
他莫名红了眼眶，心里直发酸，小心挪动着步子，一把抱住了她。
触碰到乔希带着凉意的外套，心情才稍微平复下来。陈知昱想，他大概清楚为什么乔希喜欢那款香水了。
他抱着乔希，不舍得放开。
“晚是晚了点，但是没错过。”乔希抱着他，解释，“我手机耗电太快了，手机装兜里，没注意关机了，打车来的路上才向司机师傅借的充电宝。”
“你的永不熄屏就是会耗电快。”陈知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酒味，“之前在忙工作？”
“临近元旦，有个项目一直谈不下来，部门领导攒了局。”因为要上台，陈知昱穿着单薄的衬衫，乔希拍他的后背，摸到了凸出的肩胛骨，与他诚挚地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
陈知昱抵在乔希的脖颈，暗暗吸气，闻到掺杂在酒精之中的香味，整颗心就像被反复揉搓了好几遍，又疼又难受。
乔希能够赶来，他是开心的，只是这种开心混杂着更为深切的内疚。
愧疚突然涌上来，又旋即化为痛恨，他痛恨自己的种种。
陈知昱急切地想证明自己的成长，不想再给她添麻烦，可是每次都事与愿违。
“其实，如果你太忙，也可以不用过来的，我不知道你有工作，对不起。”
“答应过你的。”
“工作谈妥了？”
“还行吧，估计问题不大。”
“你是怎么进到后台的。”
“太简单了，我拜托了在后台帮忙的小同学，她一听说我是陈知昱家长，二话不说就领着我进来了。”
陈知昱不想她再说什么陈知昱家长的话，准备领着她从后门出去。
舞台上的校长还在慷慨陈词，“不用听完吗？”乔希问。
“不用。”因为要上台讲话，陈知昱穿的衣服单薄，这会出去，他才把棉服套上，“每年都是这几句。”
等乔希找到陈知昱班主任请假，就能把人带走。
趁这个时候，陈知昱去宿舍收拾行李，出来时，乔希正在打电话。
“到了，我没什么事。”
陈知昱跑上前，只言片语被迫挤进了他的耳朵里，明明只是友好的，你来我往的交流，但因为经历过刚刚，他的心中还泛着酸涩。
他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乔希，乔希这副盈盈笑意是很少对他有过的，对话的语气也是不曾出现的。
乔希挂了电话，没同他解释是谁的来电，扭头问他，“学校的晚会好看吗？”
就像家长从不主动向孩子解释一样。
陈知昱淡淡地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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