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敲窗，也许是习惯了平时在团里早起，茅茅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早早醒了过来。她轻轻推着门楣，簌地，一城泥土的芳香与凉爽，好一片清新淡雅铺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又舍不得的慢慢呼出气，仿佛一瞬间万物如珍宝，人心似琉璃，好像这世界就在眼前又好像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毕竟所有的东西都在眼前，但一切是那么难以触及又生怕弄碎。
这次老师让茅茅演的是获小百花奖的《盘妻索妻·露真》一折，按理来说她从未出过错，这戏也是烂熟于心，但毕竟是第一次面对香港的观众，还是心中担心两岸文化差异，难免有些心慌，但是她知道她必须表现的足够淡定，表演不是一个人的事，一定要互相信任团队的配合，才能完成一场优秀的演出，她就算心里有些不踏实，也要让大家感受到她胸有成竹的样子，这样大家才能放松下来。
“曦曦，曦曦！”
“……”
“曦曦！”小水大喊一声。
“……哦！怎么了？”
“你发什么呆呢？”
“哦……我……我刚才在想点事情……怎么了？”
“外面有人找。”
“谁啊？”
“不认识，两个女孩子。”
“女孩子？我除了团里的人不认识什么女孩子啊……”
“放心吧，应该不是坏人。”安柳水补了一句。
“为什么？”
“那两个女孩子跟你一样看着瘦瘦的，找她们当坏人抬人怕是都抬不动。”
“噗……哈哈哈……”曦曦忍不住捂嘴笑出声。
“说真的，真感觉这两个女孩子跟你长得蛮像的呢！”
“跟我像？”
“是啊是啊，尤其那个年龄小的，说话嗲嗲的，跟你讲话的口音好像，可能是你老家的朋友来找你啦，快出去看看。”
“老家的朋友？”曦曦脑海里一遍遍回忆老家的伙伴，难道是春霓？不对啊，春霓是独生女，哪里来的姐妹呢？曦曦来不及想太多，怕万一是熟人让人家等太久不礼貌，随手披了一件外套快步向外走去。
那是一条很短却不算太窄的小道，曦曦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心头突然涌上来一股莫名的熟悉，三人距离越来越近，仿佛路也变得越来越短，她突然放慢了脚步……
“俐俐，快叫姐姐。”年长一些的姑娘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的妹妹。
“……”妹妹把头低了下去，默不作声。
……
“你……你们……”曦曦愣在两人的对面，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
“曦曦，这是妹妹俐俐。”
“你们怎么来了？”
“曦曦，你别生气，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只是这个事应该跟你提前打个招呼的，但是……是妈妈的意思，她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你在这里唱越剧，她……她就让我……”
“让你什么？让你也来考一下试试看？”
“不不不，不是，不是我学，是翎俐，你也知道妈妈这些年带我们两个不容易，俐俐现在也不小了，也该有个安稳的工作，为家里分担一些。”
“学越剧的地方那么多，有那么多专业的老师，找我干什么？要女儿替家里分担？她怎么不想着为女儿分担啊？”
“曦曦，你先别激动……”
“激动？姐，你觉得我是激动是吗？好啊，她是有事求我是吧，你回去转告她，要是想让她的女儿跟我学，就自己来求我，别什么事都推给你，这么多年她到底承担了什么，到底在忙着什么？我倒是要看看，她这个爱孩子的妈到底有多爱她这个小女儿！”
“曦曦……曦曦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但是父母那一辈的事情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知道你心里有气，说实话，今天来这我也鼓了好大的勇气，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我知道你埋怨母亲，但是我不怨她，我只怪我自己，我怪我当年太小什么也不懂，我怪我自己当年不够勇敢，没有在她抱着我和妹妹离开的时候挣脱，如果我当时再决绝一点，说不定，说不定我就可以留下来陪你……我……”
“好了，别说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你觉得我会感动吗？你们走吧，我不会教的，我没这个能力，你们另请高明吧。”
“曦曦，你知道支撑我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吗？是遗憾，曦曦，我们过去的十年遗憾太多了，真的要一辈子背着父母的遗憾，互相把彼此当做陌路人吗？曦曦，你真的觉得你这样做你快乐吗？”
“我很好，而且我说过了，我能力不够，你们走吧。”曦曦低着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姐、姐姐……”
曦曦停下了脚步。
这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她这些年只见过一次的妹妹。
妈妈和外婆抱姐姐妹妹走的时候，她五岁，妹妹1岁还是襁褓中的婴儿。
那是看似平常的一天，曦曦坐在姐姐翎燕怀里一起看着邻居家送来的新打捞上来的小鱼，在小曦曦眼里世上的一切生物都是那么新奇，她笑得比往常还要开心，仿佛小孩子真的拥有和自然对话的能力。
“曦曦，到爸爸这来，让姐姐跟妈妈在这里。”
曦曦看了看爸爸，莫名心里有点害怕，总觉得平时慈眉善目的爸爸今天格外严肃。
“不要，姐姐在哪，我就在哪，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尽管曦曦心里害怕，但还是违背了爸爸的意愿，因为在小曦曦的眼里，从小到大只有姐姐陪着自己，爸爸妈妈总是各忙各的，仿佛很少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听话，你跟爸爸走。”何爸爸边说边把曦曦从姐姐怀里夺了过来，完全无视曦曦的哭声，任由姐姐一个人愣在原地。
何爸爸还是低估了曦曦的倔脾气，半个钟头过去了，这孩子嗓子都哭哑了，愣是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仿佛这次和姐姐分开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曦曦，不要哭了，爸爸妈妈带你去拍照好不好？”
曦曦转了转圆溜溜的眼睛，停下了哭声，看了看姐姐，点点头。
“走吧。”
何爸爸看了看旁边的夏彩凤，夏彩凤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走吧”两个字，便牵着大女儿头也不回的向外走。
小曦曦自然是察觉不到父母之间微妙的变化，只记得爸爸跟她说拍照的事。
那是一条很窄的小路，曦曦那时还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两个家，一个爸爸家，一个妈妈家，而这条小路正是通往爸爸家的路。
走路的时候她好开心啊，姐姐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跟着。有树，远方的群山近在眼前，只有绿色，大片大片连绵不断塞满眼球，路边长满不知名的草儿，还遇见两小堆沙，她们逐个翻过，留下几个欢乐的脚印。我们手牵手，仿佛这个世界都是姐妹俩的。
很快走过座小桥，曦曦隐约感觉的到桥头这家门店便是照相馆，她停下脚步看了一眼爸爸妈妈，但他们丝毫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
“爸爸，我们怎么不进去啊？”
何士莘没有回答，而是牵起了曦曦的手加快了行进的步伐，曦曦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吵闹，她想着也许爸爸是带他去更好的地方拍照。
“就到这里吧，我们走了。”沉默了一天的夏彩凤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曦曦也没想到，这是记忆中母亲留下的最后的声音。
话音刚落，外婆从身后爸爸的家里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妹妹俐俐，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仿佛能把她压倒一样。
曦曦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松开了爸爸的手，躲在妈妈的腿后面。
何士莘走过去一把把曦曦抱了起来，转过身向身后的屋里走去，边下台阶边说：
“我不相信我养不大我女儿。”
后面的事曦曦记不清了，只能隐约记得：
自己的哭声，父亲的沉默，妈妈和外婆抱着姐姐妹妹远去的背影。
“姐姐！”
曦曦缓过神来：
“欸～”
她几乎不假思索的应和了一句。
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过身去看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外婆怀里当年那个还不足六斤的婴儿。
“你叫我什么？”
“姐姐。”
“你不是以前不叫的吗？”
“那时候还小我不懂，但是现在我是真心想跟你学越剧，我也想考越剧团。”
其实12岁那一年，外婆把姐姐妹妹带过来见曦曦，想让姐妹三人一起拍照留着当纪念，可是妹妹见到“陌生人”曦曦，无论如何也不跟她一起拍照，也不肯认她这个姐姐，索性你这个事情也就作罢了。
曦曦看了一眼妹妹，没有说话，转身走了。
俐俐刚要上前拦住她，被大姐拦住了，她看了一眼大姐，大姐一脸无计可施，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周末吧，周末我才有时间。”曦曦突然停了下来，只要留下了一句话，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她用力地往前走，恨不得吸引整条小路上的一切生物都跟她走。她分明看得到远处顶着白云的绿山，她分明看到平时吵闹的狗儿整个飞过的麻雀嬉戏打闹，她分明看见无数小草钻出脑袋迎接惊喜的蒙蒙细雨，她分明看到道旁的枣树结满了香甜的红晕……
是啊，明明她可以看得到前方这么多景色，又有什么路是走不过去的呢？
一个人只敢站在原地，这辈子注定错过很多风景。
那就让她试试吧……曦曦心里默念，任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有几分期待。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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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春风不改旧时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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