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那封回件的时候,我正在医院体检。
因为患有多囊和严重的厌食症,我每周大概会有两天左右的时间都泡在医院里,预约各项非人类的检查,等报告,开处方,主治医生像是我的专属sales,给我推荐最合适的理疗方案,然后我刷卡付钱,拎包回家。
得益于私立医院热情周到的服务态度,我对就医的排斥并没有特别强烈,但是丈夫执意陪同,我又懒得开车,只好勉强接受这个代驾,懒洋洋窝在副驾驶,手里划着小程序里的幼稚游戏,每过一关便有系统提示通关成功的激励音效,还挺解压。
丈夫偏头,牵起一线唇角:“想好了吗,等下去哪里吃饭。”
我没有回应,沉浸在游戏的虚拟世界里,呆木得宛若老僧坐禅。
丈夫不得已腾开手来抚摸我的头发:“幺幺。”
蓉城方言把女儿叫做幺女,儿子叫做幺儿,含有亲昵的意思,从小父母另辟蹊径为我取了一个专属的爱称叫做“幺幺”,后来幺幺成了我的小名,婆婆这样叫,丈夫也跟着叫。
“嗯。”我随口应付,这才想起,丈夫是请假来陪我去医院的,现在陪诊结束,他该回公司继续工作了。
“把我放在前面地铁口吧,我坐地铁回去,小区楼下就有便利店,随便吃点就行。”
我把手机收好,包包挎在肩上,以便随时下车,手指已经轻轻搭在安全带的锁扣上了。
丈夫却一脚油门驶离主干道。
黑色奥迪A8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光速爬上高架,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头顶的云彩触手可及。
我瞥见窗外飞驰而过的初阳,胸口郁结的情绪好似都被微风吹散,不由得心情大好:“你不回去上班吗?”
公司刚刚步入正规,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马上要到年中考核,各种事情积压在一块儿,光是与我待在一起的这三个小时里,我就见他接了不下五个电话,这么忙,还要坚持送我回家,于公于私,我都有点舍不得。
“比起工作,我更担心你的身体。”丈夫放慢车速,拧眉道出心中的担忧。
我不免觉得有点小题大做:“医生都说没什么的……”
看起来丈夫比我还要操心:“医生说你贫血你知道吗?”
我不以为意:“好像很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吧。”
丈夫却道:“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主动道歉,把我弄得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夫妻之间哪有那么多计较呢,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儿。
“你比小孩儿难带多了。”丈夫像是发掘了我的心声,难得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过这也提醒了我,孩子,家里马上就要有孩子出生了。
“老公,你喜欢孩子吗?”
他的回答如教科书那般:“我只喜欢你。”
“哈?”我嫌弃地撅起嘴,“你这是从哪儿学的漂亮话。”
丈夫一本正经:“我觉得这辈子太短,还没把你爱够,实在难以分心去管其他人。”
他说得那样深情,丁点儿撒谎的成分都没有,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真要命啊,都是结过婚的人了。
请停止散发魅力好吗?
丈夫这时偏听不见我的心声,居然趁着红绿灯停,伸出手,在我的发顶揉了揉。
我很吃这个动作,不禁歪头,贴着他的掌心,满足地蹭了蹭。
他倾身,同时将我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拂向耳后。
但也只有一瞬,红灯进入倒计时,最后一秒丈夫轻点油门,目视前方,自动进入警戒状态。
我盯着他的侧颜看得入迷,不知为何竟悄悄红了脸。
不得不说,拥有一个英俊的丈夫确实有够养眼,只是身为一个男人,他既已为人夫,相貌却好像要比单身时俊美许多,明明已经快到中年,容貌却不降反增,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沉迷于这副帅气的皮囊无法自拔。
“如果我说现在陪你去公司,会打扰到你吗?”
丈夫猛打转向,把车停在路边,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要陪我去公司?”
“嗯哼。”我歪头看他,“不欢迎我啊。”
丈夫被我逗乐,唇角渐渐漾开笑意:“就怕你无聊,等会儿闹着想走。”
我说:“没关系,只要能让我陪着你就好了。”
奥迪再次拐了个弯,驶离主路跑上辅道,七拐八拐,停在一栋高级写字楼下。
这里就是科创城了。
我睁大眼睛好奇望着窗外,松开安全带准备下车,丈夫一把锁住车门,像是对我下了死命令。
“等我。”
我见他西服外套都不拿,赤手空拳进了写字楼,还想问是不是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不到十分钟,他走出来,手里抱着电脑和一大堆文件,先是放在后座,然后坐上驾驶室,迅速启动发动机,驶离这片违停地带。
“不是说回公司吗。”我见缝插针问,“现在要去哪儿?”
“回家。”丈夫也不瞒我。
“啊,都到楼下了。”
丈夫说起他的担忧:“我忙起工作来可能昏天黑地,什么也不顾不上,你陪在我这里,我怕我会照顾不好你。”
在我们结婚的这半年里,我好像一直扮演着被人照顾的角色,可我忘了,丈夫其实与我是同龄人,他为我付出全部,而我什么都没做。
不仅如此,还时常让他操心。
算起来,我确实是一个不太合格的妻子。
丈夫一路车速不减,回到地库,左手拎包,右手拥我上楼。
婆婆知道我们回来,留了饭。
我双腿交叠,蜷缩在沙发上,忘我地玩起游戏,目光流转,瞥见丈夫在一旁专心处理工作,不觉之中,倦意悄然来袭。
没一会儿,我人就歪了,先是靠在他的肩膀,渐渐的,身子倒下去。
丈夫顺势接住我,拖着我的头让我枕在他的腿上。
我寻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翻身背对他,听着键盘敲击的声音,浅浅入眠。
很困,渴望沉入梦乡,眼帘轻合,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闹哄哄的电音持续贯穿入耳。
我转身去看,是好友园子,她正眉飞色舞地向大伙儿介绍,把我往前推。
“站着干嘛,还不进去。”
我被她拉着走进房间,一时适应不了这么盛大的场合,身体下意识一缩。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不知谁在起哄。
迷离的灯光交织变幻,明明暗暗渐渐使我睁不开眼。
沙发上坐了几个吞云吐雾的男人,当中一人长相尤其出众。
不是园子这类富二代常年流连于水酒欲色里的张扬外放,他的容貌显得格外端正,眉眼分明,鼻梁挺拔,脸庞轮廓深邃而丰盈,在柔和的琉璃灯光映衬下,五官线条极具美感。短发修剪得整洁利落,发丝光亮而柔顺,他身材修长,即便坐着也比周围人高出一头,身穿衬衫西裤,长袖随意挽至臂弯,掌心轻轻把玩着一只磨砂玻璃广口杯,酒液在他指尖舞动,猩红色彩分外耀眼。
我进来时,他抬头看过一眼,我移开目光,他仍执着将视线投注在我的身上,我觉察到这目光带着些不加掩饰的直白,内心虽有忐忑,但还是礼貌回以微笑。
身边人起哄,园子说了什么,我听不清。
眼见那男子举杯轻抬,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起身,长腿交错间向我缓缓走来,直至在我面前站定。
“你好,我是宗文。”
那是我与丈夫的初次相遇,如同所有偶像剧应有的开场白那般极具艺术魅力。
我懂,一个男人主动意味着什么。
“我……”轮到我,脑子卡壳,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幺幺。”
黑暗中有人替我开口。
“幺幺。”
好像不对,是谁在叫我。
“幺幺。”
我在人群里四处搜寻,忽然,肩膀被人猛力一拍。
梦醒了,眼前是丈夫焦急的面庞:“你一直在自言自语,是做噩梦了吗?”
我揉揉眼睛,仿佛刚才灯红酒绿的画面仍在眼前重现,惺忪的眸底染上一层醉意:“我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猜,那个时候的你在做什么?”
“第一次见面啊……”丈夫陷入回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翻身坐起,环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窝:“不对,就在去年,园子攒的聚会,春山居,你还记得吗?”
丈夫皱眉,眼底笑意收敛:“那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我认识你,比那次还要更早一些。”
“是吗?”我不管,“反正我只记得那一次,你西装革履来赴约,本以为是个君子,没想到吃得这么开,还主动跟我搭讪。”
园子常说,这种男人最擅长利用自己优质的皮囊去欺骗女人,叫我上点心。
我越想越气:“宗先生,你可真会玩。”
丈夫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拿我完全没有办法:“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手没完全从我身上移开,黏糊糊地,我一扭动,温热的手指立刻将我吞没。
以往我们再胡闹,玩的也是小夫妻的情趣,如今长辈在场,许多事放不开,我和丈夫多少收敛,点到为止。
婆婆浑不在意,见我俩这股腻歪劲儿,冷不丁开口:“幺幺是不是最近记忆不大好啊。”
这么说似乎点醒了丈夫:“好像……”
“没有的事。”我睡过一觉,精神饱满,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精力相当充沛。
我说:“我去打两把游戏,你先忙,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他捏捏我的耳垂,隔着温热的体感轻轻拈动:“去吧。”
我跑回房间,没有忘记与那个女孩儿的约定。
打开电脑偷偷登录邮箱,点开那封未读邮件看了起来。
—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恕我冒昧。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很好奇。
关于姓名,我没想过隐瞒,她既已提出,我当然要如实奉告了。
—谢谢你,原谅我的不请自来。
—我叫……
我字打到这里,余光却被收件箱右侧的数字(1)吸引,点击,窗口弹出另一则画面,我看见她发来的另一封邮件。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
我扑哧一笑,想她打下这句文字时小心翼翼又怕冒犯的神情,她如此可爱,逗逗也无妨,因此删掉重发。
—谢谢你,愿意接纳我。
—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panda好了。
邮件发送成功后,我一个人抱着电脑暗自偷笑,门外丈夫提醒我,该吃饭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趿着拖鞋走去餐厅,一眼看见桌上的小酥肉,馋得口齿生津。
“老公,你炸的吗?”
“不止,这一大桌,基本上全是他弄的。”婆婆给我盛了碗鱼汤,双指一伸,推到我面前,那意味,不言而喻。
我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谁知味道不错,我意犹未尽,自己动手又添了半碗。
丈夫一颗悬着的心落地,扬了扬唇,笑容极深:“以后我争取早点回家,给你们俩做饭,想吃什么,记得早点告诉我。”
婆婆吃味,但不是吃我的味,是吃丈夫的味:“你做的东西她都爱,我做的就不行。”
我一听,这是怨上我啦,上赶着讨好:“妈妈做的饭也好吃,是我挑食,没那个福分。”
我偶尔撒个娇,婆婆却十分受用,她斜睨我一眼,轻哼两声:“以前我不觉得,现在想想,你俩啊,还真是天造地设绝无仅有。”
“可能是我前辈子修来的福吧。”丈夫脸庞线条紧绷,语气严肃地讲出这句**话,却是云淡风轻、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而身处话题暴风圈内的我,把脸埋进胸口,老老实实扮演着鹌鹑。
婆婆翘起唇角,似笑非笑抬眸,话是对着丈夫说的,目光却有意无意落在我的身上。
“孩子月份也大了,衣服鞋帽是不是该准备上了。”
我对这事不上心,说起来也没什么经验。丈夫挺懂事,主动揽下这个责任。
“你们别操心,我来办。”
婆婆想也是,该让他体验下当爸爸的感觉,以后没准自己也是要带娃的。
而我身为儿媳,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忙道:“还有我。”
“你?”母子俩同时看过来,“能行吗?”
我理不直气也壮:“当然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