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巧遇。”
行至半路，正好碰见赶去客栈找扶绫的段景之。
丰泉这地方不论旁的，消息传得那叫一个快。不过是吃顿饭的功夫，午前发生的事情已然传遍全城。
听闻二人才从荀兰与的宴席上回来，段景之不由得一惊。待细瞧一番，看见他俩都好好的，他才松了口气。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顿饭是别有用心，黄鼠狼给鸡拜年，他俩敢单刀赴会，实在大胆。
扶绫将席间发生的事情告知后，段景之的惊讶转为疑惑。
这顿饭之前，月隐斋的目的一目了然，擒了未杀之人，防止对方报仇。可这顿饭后，局势却有些不大分明了。
劫师引徒，囚宋蕴而迫扶绫，于理不合。
段景之问：“扶绫姑娘，宋大侠离开时可有留下什么？”
扶绫摇了摇头。
宋蕴走的倒不算匆忙，临行前还交代她要照看好手头上的几个病人，还让她和林浅也保重身体，安心等她回来。
东西的话，她的的确确是什么都没留下。
难道是留给林浅师父了？
很快扶绫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若宋蕴真的留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上回见面早就告诉她了，何必瞒着。
“当年师父逃难时身无长物，就连佩剑也不曾带走，哪有什么东西能留给我。荀立阳所图，我当真毫无头绪。”
段景之又问：“那你可是真要赴了那鸿门宴？”
扶绫答：“自然。只是何时赴宴，如何赴宴还需思量一番。”
明日便是十六，叱雄令上写的日子就要过去了，眼看着赶来丰泉的人愈发齐全，几个能拿主意，主持大事的人的却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个个的，全都躲在家里。
先不说七绝殿这办会方不发话，就连坐着江湖“二把手”虚位的荀立阳也不出来了，一心窝在家里，闭门谢客。
“江湖事他向来爱插一手，从前白光做的那些决议少不了他在背后出谋划策，在先盟主跟前比那三位可重要多了。”段景之说道：“荀立阳久不露面，难不成是宋大侠手上真有什么能扳倒他的东西？”
闻不予道：“扳倒？江湖又不是朝堂。”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语气嘲弄地说段景之是为考学读多了圣贤书，忘了江湖是个难管的地方。
且不说朝堂之上拿人错处尚且难以一击毙命，更何况这群龙无首的武林是纷争将至，为这宝座还不知要生什么波澜，葬下多少亡魂。
真把荀立阳的事情捅出来又能如何？哪怕此刻叫宋蕴站在大街上讲出荀立阳弑杀旧友之父的事情，也是无人能处置得了他。
今日的丰泉境内，多少人曾沾过沧浪阁覆灭的光呢？
可不止他一个。
那件事牵扯出来，只会让场子更加热闹。这绝不是个能断得清的案子。
月隐斋的斋主，不是一般人能管的。
扶绫扔了颗糖豆到嘴里，开了个玩笑缓和下气氛。她道：“若我坐上盟主之位，一定率先惩治这荀立阳。”
她指着闻不予说：“到时候我封你做我的左护法。”
段景之凑过来问：“那我呢？”
扶绫转过来看他，问道：“右护法要留给悯之，大公子莫不是要和妹妹争？”
段景之不由得笑出了声，“自然不会。悯之聪慧，定能胜任者右护法的位子。”
来到住处，段景之这个晚辈自然要来拜见鹤至韵。
二人见面，浅谈几句便算。
鹤至韵说等明日由她做东，请各位出来吃个饭，聚一聚。
段宗繁也快到了丰泉，这顿饭他是赶不上，但看势头没准还能赶上武林大会。
鹤至韵一向不善交际，既然段宗繁要来，那话事人自然不会是段景之，她就更没话和段景之聊了。又闲扯几句长辈关怀的话，段景之看鹤至韵面露疲色，识趣地主动告辞。
扶绫叫他们一步出门，自己留下来给鹤至韵号个脉。
她身子调养的不错，手伤康复了个八成。
“鹤姨，最近不可动武。”扶绫叮嘱道。
鹤至韵的手是她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在没彻底恢复好前，不到万不得已，她这只手最好什么都别碰。
扶绫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疤，“届时鹤姨同苗方思对垒，那也是能文斗就不可武斗。”
鹤至韵冷声道：“我那个师妹可不会如我所愿。与她武斗，势在必行。”
横亘在手臂上的伤疤触目惊心，扶绫取了些药膏，轻轻敷在上头。
“真到了那时候，就算鹤姨你赢了，这条手也得废。”
她认真劝慰道：“鹤姨，到了那般境地，你也不可能坐上宗主之位。试问，这江湖中哪个宗门的宗主是废了手的？”
鹤至韵反驳道：“没了右手，我还有左手。”
“是吗？”扶绫凝眸看她，严肃地说：“我也是习武之人，不论练什么兵器，少了一条手意味着还未开打就落人下风。就算是练腿法，打斗时也难免要手来辅助平衡。江湖之中不是没有独臂大侠，哪一个能问鼎宗门的？谁听了独臂能人的名号不叹一声可惜。”
身为医者，扶绫对待不爱惜自己的病患一向严厉。
她不常摆出这幅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可现在又不得不搬出这幅神情。
“鹤姨，师父有难，旁人的事情我本不愿多管。可你与师父交好，于我二人又有大恩。这番话既是我想说，也是我师父知晓后一定会说的。”
她抿了下唇，继续道：“你与苗方思的争斗，何须急于这一时？哪怕叫她做一年宗主，你好好修养一番，好全了再夺位呢？那样不是更有把握？”
“扶绫，我全都知晓。”鹤至韵回避了她的眼神。
扣上外衫，鹤至韵说道：“大仇不报，我心不安。”
大仇？
扶绫叹口气。
这对师姐妹间的恩怨她知道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鹤至韵私会王数的事被苗方思撞见过。
苗方思一直屈居鹤至韵之下，心有不忿，将这事捅到了宗主那里。
事情虽未闹大，但鹤至韵终归是受了罚的。
后来鹤至韵产子，月子都来不及坐，就把闻不予送到了紫阳山，自己则冒着滂沱大雨连夜赶回宗门。宗主怜惜她刚刚产子，说等过段时间再按门规处置她，只罚鹤至韵跪祠堂。与她一同受罚的，还有苗方思。
“师姐，你不该在这时候回来。”告状的人颇为同情地说道。
鹤至韵苦撑着虚弱的身躯，不屑道：“我乃万婵宗大师姐，难不成还不能回来了？”
这些年，鹤至韵一直期盼着闻不予能继承自己的武学天赋，那样就不用让他“寄人篱下”。
偏偏闻不予更像父亲。
于武这一块，他的天赋放在芸芸众生中还算不错，可这“不错”放在鹤至韵眼里是不够看的。天下英才无数个，在普通人里头拔尖有什么用？
闻不予继承了王家人过目不忘，过耳入心的本事，偏偏没半点她的武学天赋。
宋蕴捡来的孩子与他一般大，那丫头已经能有样学样，仿着宋蕴的架势，有模有样地学她舞剑。
再一看闻不予，手脚松软，基础都还未打牢。
鹤至韵恨啊。恨自己一念之差，没喝了那碗堕胎药，非要躲躲藏藏地把他生了下来。
留在外头她狠不下心，又没能力把这样一个资质平平的孩子带回去。
王易是这孩子的亲爷爷，却连一点好脸色都不给，自己收的徒弟养在身边，亲自教习，还铺一条通顺的路将人送进官场。
可他怎么对闻不予呢？
锦衣玉食是有了，可却一句问候也没有，病了也只有个奶娘照看。
也是幸亏闻不予生的聪明，不然怕是一辈子也见不着王易。
就是因为王家人这样，鹤至韵才要逼闻不予练武，练到她满意为止，练到宗主能容他为止。
万婵宗只有女子。门规森严，如何才能叫宗门上下接受这个孩子。
唯有一身好武功。
每每去泾阳看闻不予，鹤至韵内心的愤懑就更加汹涌。
为什么闻不予剑术资质平平？为什么还要去学那狗屁诗文？
官场之路何其难走，就算文采斐然又能如何？王家人连看都不愿意来看一眼，真走科举他们会帮衬吗？
她看着眼前小小闻不予，心中回荡着滔天的怒意。
鹤至韵不信，不信她教不好这个孩子。凭她的本事，哪怕闻不予是朽木，也能成器。更何况，她的儿子不是朽木。
鹤至韵拽着闻不予的胳膊，硬生生把人拽到院子里。
“给我练，练不好不准吃饭。”
二十年过去，闻不予仍没练到位。
旁人听到闻不予的名字时，率先想到的是他那挂了师父之名，实则不闻不问的爷爷。而她鹤至韵，只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鹤至韵抿了口茶水，将翻涌上来的情绪咽下。她说道：“我知晓你在想什么，我和苗方思的事情尚不至于闹到这般。”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语气稍稍缓和了些，说道：“我亦知晓尔等认为我并无稳坐宗主之位的能力。”
扶绫收拾着东西，垂眸说道：“鹤姨，那你究竟为何要和苗方思争？”
“你以为老宗主为何会提前立下遗书？”
“难道老宗主之死有蹊跷？”
鹤至韵将那份宗主遗书拿给扶绫看。
“吾执掌万婵宗近三十载，无甚功绩，今感时日无多，在此立书。待吾身陨，传位于弟子苗方思，大弟子鹤至韵任执法长老，辅佐宗主。”
“念及宗门，你二人需和衷共济，切勿因权位生嫌隙，为琐事起争端。谨记同门情谊重于泰山，不可因一时意气，伤姐妹情分。她有短，切莫揭；她有私，切莫说。若生妒，思己长。二者各有千秋，或应变之智，或刚正之勇。望你二人携手共进，使万婵同辉，映照天地。”
鹤至韵站在紧闭的窗子前，声音平静：“其实，这份遗书是真的。”
扶绫摩挲着纸张，“鹤姨请讲。”
“没什么好讲的。我和我那师妹虽不对付，彼此的脾气还是知晓的。她的头脑比我活泛，性子比我圆滑，但伪造宗主遗书这种事情她干不出来。要这真是伪造的，她不会把这个把柄送到我手上。”
扶绫问：“那您为何要在信中说……”
鹤至韵笑了声，“为什么要说它是假的？呵，怕不予不帮我。”
闻不予就是因为觉得她痴心妄想，才肯跑这一趟。真告诉他自己名不正言不顺，还想去争，闻不予还会来帮她这个不讨喜的亲娘吗？
听鹤至韵这么说，扶绫只觉得这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难以调和。
那么多年，棍棒是实打实的落在闻不予身上的，关心的话是没进他耳朵里的。鹤姨也是实实在在一个人两头跑，履行着大师姐的责任，还要找借口跑出宗门，偷偷来做闻不予的娘和师父。
两难境地，她这个外人都觉得万般棘手。
鹤至韵说：“你师父那头的事情我暂时帮不上什么忙，武林大会遥遥无期，这阵子你先专心营救师父吧。”
换到现代的话，小闻是个身体不错，有点运动天赋的文科生；扶绫绫是个医学生兼体育生，属于是两样都很有天赋。
扶绫绫，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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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第 10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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