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天,七绝殿日行例会,论些宗门杂事。
上首宝座,白光端坐如松。
原是普通的一天。
会还不过半,白光忽的身子一僵,接着便直挺挺地从宝座摔落,轰然一声倒地不起。
众人蜂拥而上,查看他的情况。
气息全无,脉搏已经停止跳动。
他们立刻召来医者,银针、汤药轮番上阵,抢救过后,也只得了个盟主暴毙的消息。
白光死了?
七绝殿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这个消息。
他们暗中找来了许多江湖上有名的大夫。人来了,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告诉他们白光死了。
是的。
武林盟主就这样死了。
谁能相信,那个打遍天下,叫宵小闻风丧胆的白光死的这么潦草,连句话都来不及留下。
等到他们确信白光已逝,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天。
七天里,手段用尽了,全是无用功。
白光一死,群龙无首的不只是七绝殿,而是整个江湖。
他有个习惯,每年冬至前会给相熟的几个门派写贺函,然后确保在冬至当日送到对方手上。
冬至前五天,白光的死瞒不住了,七绝殿只得公布消息。
白光的死因一直查不出来,唯一的解释就是暴毙身亡。
这是众所周知的,盟主之死的说法。
回忆结束,张元成随手拉来一把椅子坐下。
“先盟主草草逝去,死因未知,就算下葬,只怕盟主也不能入土为安。我等用冰棺为盟主保存尸身,查了整整一个月,那尸体上竟丝毫破绽都没有。一直到二月半,邱鼎邱神医造访七绝殿,我等才知晓盟主并非死去。”
他掷地有声地说道:“而是中了一种药,名叫无心障。”
说完,张元成看向扶绫,询问道:“扶绫姑娘可知道这种药?”
扶绫点了下头,开始介绍这种药。她声音洪亮,让每个人都能听清。
“无心障,隐去气息,屏去脉搏,似无心之人,剩空壳一具。功效上和寻常的假死药无甚异常,唯一特别的就是持续的时间要长一些,一剂药能管七日。”
人群中立刻有人问道:“七日?那为何七日过去盟主没能醒过来?”
又一人接着说:“难不成是七绝殿里有内鬼?”
如静水投石,议论声四起。
七绝殿里头有内鬼,还被安插在先盟主身边,皮先生的爪牙当真深不可测。
扶绫抬眼,语气笃定地问道:“敢问张长老,七绝殿所寻的医者中,是否有郝玉飞?”
“看来扶绫姑娘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
张元成眸似深潭,扶绫只能暗道一声不妙,她不该直接说出郝玉飞的名字。
她解释道:“我和她过过招。都说郝玉飞腿法精妙,可同我过招时她武功实在低下,就连我都比不过。因此我便断定,此人定是假冒。”
张元成勾起一抹难辨意味的笑容,似是欣赏扶绫的“聪慧”,又像是看透不说透。
张元成淡淡道:“她确在其中。七绝殿暗中搜罗有名医士,自盟主“死”后就一直将这群人留在殿内,让他们日夜不休地研究真相。”
扶绫镇定神色,接话道:“也正因如此,才能让内鬼混进七绝殿,有机会给先盟主续上无心障。”
是药三分毒的道理谁都懂,假死药吃多了,人自然而然的就真的死了。
扶绫不禁摇了摇头,心里生出几分不忍。
这么个憋屈的死法还不如暴毙呢!皮先生够阴毒的,就给武林盟主安排个这样的下场。
底下有人疑问道:“那么多医士,都没验出来盟主中药?”
“有。”张元成的声音透着难以压下的冷意,他眸色沉了下来,里头翻涌着无尽的恨意。
无心障鲜有人知,且中药后难以验出,这是它在假死药中两个极为明显的优点。但,并不代表无人知晓,无法查验。
七绝殿所请的医士中,诸如郝玉飞,霍起、耿健这些在医术上颇有建树的名家,都咬定盟主之死毫无缘由,那些看着他们所著医书,研习医术的晚辈,哪怕是心生疑问,也只会怀疑是自己医术不精,又怎么会出言反驳?
一直到邱鼎点破真相,他们才敢站出来,说出自己的猜测。
而皮先生要做的事情再简单不过。只需将其中最有资历的几人替换,让他们潜伏进去。
这一招并不高明,却着实有效。
武飞奇脸色铁青,问:“那最初给盟主下药的人可找到了?”
张元成咬牙切齿地答道:“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斩草除根了。”
武飞奇又问:“那凶手是?”
“正是诸位口中所要讨伐的对象。”张元成一字一顿道:“皮先生!”
“至此,皮先生及其门下已经将黑手伸向整个江湖!”张元成缓缓齐声,高声说道:“七绝殿数月以来,一直不停歇地秘密追查此人消息。在下迟来,便是因追查此事耽搁了行程。”
说罢,他伸出手,“请诸位同我一起移步客栈后门,亲眼看看我究竟查到了些什么。”
一下子,堂内炸开了锅。大家都想知道张元成究竟带了什么来,难道不能拿到厅堂内展示吗?
行至侧门,只见门口赫然停着五辆板车,上头盖着草席,一股腐烂的臭味扑面而来,板车上干掉的血迹格外的显眼。
张元成走到其中一辆板车旁,“武长老,请您揭开这张草席吧。”
武飞奇眉头紧锁,迟疑片刻后,上前两步。他缓缓抬起手,抓住草席,忍不住问:“这是?”
张元成平静地说:“揭开吧。”
如此情形,武飞奇已经预料到草席之下会是什么。
可当他真的揭开草席时,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半步。
他以为会是一具具失踪的盘龙教教徒的尸体,却没料到会是一个个尸块。
离他最近的那一块是小臂,上面有三颗连成线的小痣。
武飞奇一下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弟子关德。
临行前他还叮嘱多对方,出行多加注意,勿忘我教风范。哪成想,再见面对方死无全尸。
他看着这一车的尸块,双手颤颤巍巍,目光游移,眼睛不知到该看向哪里。
手臂、大腿、小腿、腰腹、脖颈、头颅……
新鲜或腐烂的尸块,那一块是自家弟子的?
触目惊心。
在场每个人都被车上的东西惊得失了神,甚至无人出言感叹。
武飞奇踉踉跄跄地,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其他板车,掀开一张张草席。
整整五车的尸块,其中有一颗头放在最上方,双眼瞪大,眼球凸出,分明是在还活着的时候就被砍了脑袋。
卢松凄厉地喊道:“未歇!”
他飞快地跑过去,抱起那颗已经有些腐烂的脑袋,泪水如泉涌一样地往外冒。
“未歇!”
卢松抚上晨未歇的双眼,可惜晨未歇死去太久,尸身僵化,那双眼睛闭不上了。他只能用手掌捂住晨未歇的眼睛,失声痛哭。
扶绫别过脸,不忍直视这般场面。
她并未见过真正的晨未歇。
在青阳宗弟子口中的他是个极好的人,而这样的人死的这么惨。
那些受害宗门的人一个个走到马车旁,怀着悲痛的心情,在尸块中寻找自家弟子。
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泣不成声。
张元成站在一旁,表情肃穆。
这般场面与之前在客栈大厅里,热闹的会谈截然不同。那时在场之人各怀心思,纵然所论之事涉及人命,却不忘为自己利益巧言令色,争争抢抢。
而此刻,死者为大,再怎么追名逐利的人,也沉浸在伤痛中,垂泪为自家人在尸骸里寻个全身。
午后日头最烈的时候,人心跌入冰潭,像数九寒天再临。
张元成用沉静的嗓音说:“皮先生的恶行,尔等已亲眼所见。当日七绝殿发起叱雄令,是因查到杀害先盟主的真正凶手,而拖延数日迟迟不曾发话,是因我等在追查皮先生的老巢。”
武飞奇猛地抬起头,手上沾满了旁人的鲜血,将疑似关德的几个尸块抱在怀里。他的双眼已经遍布血丝,愤愤道:“他的巢穴在何处?”
“我们晚了一步,他像是提前得了消息一般,人去楼空。”张元成懊恼地说:“七绝殿内鬼作祟,皮先生的手甚至伸到了我的执法司中。”
“江湖之中绝不容许这等妖邪作祟,张某在此放话,七绝殿与皮先生不死不休!”
武飞奇搂着怀里的尸块,双目里凝聚着无限恨意。“烦请七绝殿先清理门户,莫要再将谋划泄露出去,耽误了捉拿魔头!”
他唤来随行弟子,指挥着人将这些板车推到空旷的地方,以便拼凑尸体。
末了,武飞奇撂下一句话。
“我盘龙教誓死捉拿魔头,要将他千刀万剐!”
这般田地,他无心再想什么趁机争权,只想快些带这些可怜的教徒回家。
再看卢松,已经跟着盘龙教的队伍,前去拼凑尸身了。
人一下走了好多。
张元成没有挽留他们,请了剩下的人代为表达自己的消息。
七绝殿倡议无尽推迟擢选新盟主的日程,原本要召开的武林大会,最少也要等到他们拔除内部被安插的奸细。
也就等于,众人这趟丰泉之行白跑一趟,还有许多人平白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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