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泵站的黑暗并非静止，它粘稠、冰冷，仿佛拥有生命般缓慢蠕动，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唯有远处偶尔传来的、非人的嘶吼和风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提醒着他们外界的存在。
寒冷是无孔不入的毒蛇，顺着混凝土墙壁蜿蜒而下，钻入骨髓。三人蜷缩在角落里，紧紧靠在一起，依靠彼此微不足道的体温艰难抵御。饥饿感如同缓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胃囊，压缩饼干那点可怜的热量早已消耗殆尽。
沉默如同巨石，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赵大明最先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声音因干渴和寒冷而嘶哑：“晨哥…水…还有水吗？”
林晨沉默地从背包里摸出最后半瓶矿泉水，瓶身在黑暗中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拧开瓶盖，小心地递到婉儿唇边：“先喝一点。”
婉儿犹豫了一下，小口啜饮了两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缓，却更激起了身体的渴求。她轻轻推了推瓶子，示意够了。
林晨这才将瓶子递给早已眼巴巴望着的赵大明。少年接过，迫不及待地仰头灌了一大口，甚至因为喝得太急而呛咳起来，水洒了一些在衣襟上，立刻结成了薄冰。
“慢点喝。”林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是伸手将水瓶拿了回来，小心地拧紧盖子，放回背包。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
赵大明看着那被收回的半瓶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和…委屈。他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又看向林晨那个看起来依旧鼓鼓囊囊的背包，喉结滚动了一下。
“晨哥…吃的…真的一点都没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的期盼，还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质疑。饥饿和恐惧正在蚕食他的理智。
林晨的目光在黑暗中似乎锐利了一瞬。他当然听出了那丝质疑。他缓缓拉开背包拉链，将里面所剩无几的东西展示给他们看——几块压缩饼干，两小条巧克力，半瓶水，以及那几把用布包裹着的刀和工具。能量结晶被他小心地贴身藏匿，并未显露。
“这是最后的口粮。”林晨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沉重的压力，“必须等到最必要的时候。”
看到那少得可怜的存货，赵大明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焦虑和…恐慌。他抱紧自己，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对未来的巨大恐惧。
“最必要的时候…是什么时候？”他的声音忽然拔高了一些，带着一丝神经质的尖锐，“等到我们都饿死冻死在这里的时候吗？！外面全是怪物！我们根本出不去！这些吃的够谁活？！”
他的情绪突然失控，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连日的惊吓、逃亡、饥寒交迫，以及林晨身上那种越来越明显的、令人不安的“非人”感和绝对的掌控力，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你当然不怕！你有那种…那种怪能力！你能感觉到怪物！你能打！你呢？！”他猛地转向婉儿的方向，尽管在黑暗中看不清，语气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迁怒，“你刚才是不是也…弄出了什么光？你们都有办法！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我会最先死掉！是不是？！”
黑暗放大了所有情绪。赵大明的话语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划破了勉强维持的平静，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猜忌和恐惧。
婉儿被他突如其来的指责吓得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林晨身边靠了靠，嘴唇翕动，却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无助地摇头：“我…我没有…”
“大明！”林晨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碴，“闭嘴！”
“我为什么要闭嘴！我说错了吗？！”赵大明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豁然站起身，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在狭小的泵站里回荡，“东西都在你那里！怎么分配都是你说了算！谁知道你有没有私藏！谁知道你那能力会不会…”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林晨也站了起来。
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缓慢，但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气势骤然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那不是杀气，却比杀气更令人心悸。仿佛黑暗中有一头蛰伏的猛兽，缓缓睁开了冰冷的瞳孔。
赵大明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他看不见林晨的表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压力当头罩下！那是经历过尸山血海、手握生杀予夺之力后自然形成的威压，混合着异能初醒后带来的、非人的精神震慑！
“我再说一次。”林晨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水泥地上，“坐下。安静。”
没有提高声调，没有厉声呵斥，但那平静之下蕴含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让赵大明浑身一僵，所有沸腾的怒火和恐惧瞬间被冻结，只剩下本能的战栗。他踉跄着，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般，软软地坐回了地上，抱着头，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般的呜咽。
泵站内再次陷入死寂，却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那刚刚萌芽的、脆弱的信任纽带，仿佛在瞬间布满了裂痕。
林晨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方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怒，甚至一丝冰冷的杀意都险些不受控制地涌出。末世之中，内讧是比任何怪物都更致命的毒药。他绝不允许团队在起步阶段就因猜忌而崩溃。
但他也清楚，赵大明的爆发并非完全无理取闹。饥饿、恐惧、力量的不对等…这些都是滋生怀疑的温床。纯粹的强压只能解决一时。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冰冷的气势渐渐收敛。他重新坐下，沉默了片刻，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掰成大小不均的三份。将最小的那份递给还在低声啜泣的赵大明，稍大的一份递给默不作声的婉儿，自己留下了最小的一块。
“吃吧。”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是今天最后的份额。明天，我们必须出去寻找食物和水源。”
赵大明看着递到面前那少得可怜的饼干，又看看林晨手里更小的一块，脸上的愤怒和委屈渐渐被羞愧和一丝后悔取代。他默默地接过饼干，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眼泪却流得更凶。
婉儿也接过饼干，却没有立刻吃。她看着林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又看看哭泣的赵大明，忽然将自己手里的饼干又掰下一半，塞进了赵大明手里。
赵大明愣住了，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吃吧，”婉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吃饱了才有力气。林晨…他需要我们的力气。”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道微光，悄然照进了冰冷猜忌的裂缝之中。
林晨有些意外地看了婉儿一眼。这个女孩，看似柔弱，却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一种独特的韧性和智慧。
赵大明握着那半块饼干，像是握着什么滚烫的东西，良久，他闷闷地说了一句：“…谢谢婉儿姐…对不起，晨哥…我…”
“活下去，不容易。”林晨打断了他的道歉，声音依旧平淡，“恐惧、怀疑，都很正常。但记住，把我们逼到这般田地的，不是彼此。把力气和心思，用在对付外面那些东西上。”
他没有再多说，将手里那小块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味道如同锯末，却承载着生存的重量。
内部危机，似乎暂时被压了下去。但那道裂痕已然存在，需要时间去修补，需要用行动去证明。
信任，在末世是比黄金更奢侈的东西。它需要共同经历磨难，需要利益的捆绑，更需要…时间的淬炼。
林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感知力悄然散开，警惕着外界的威胁，也感受着身边两个同伴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和心跳。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次内部危机，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未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但至少，他们度过了第一次信任的考验。
黑夜，依旧漫长。而明天，等待着他们的，将是第一次主动走出避难所，直面这个血色世界的危险与未知。
生存的游戏，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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