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葬礼回来后,日子照常。沈颜的户口和转学手续还在进度中,开学遥遥无期。整个丁家静的让人发慌,沈颜的头发还浅的厉害,她因为这头发不愿意出门,于是整日待在家里,趴在阳台上看着楼底下的少年们愉快的玩笑打闹着,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一些。
不过她的言行在丁进某日临时回家取文件时,看到她目光空洞的趴在阳台上,似是联想到什么,从那之后开始带着沈颜一块去律所上班。
如小邱所说,丁进是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位高权重,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手底下很多人,工作时冷面少语。沈颜被带过去时,丁进没有刻意介绍,但时间长了,开始陆陆续续地收到来自丁进同事们送的小礼物和小零食。
沈颜在这儿其实也无事可干,但确实比一个人在家里的好,丁进办公室里有一整面书柜,里面各式各样的书籍,专业的非专业的性的,还有漫画小说类的。
小邱说那些书大部分都是为了研究案件买的,沈颜得了丁进的准许,挑着书看,看累了就在沙发上睡过去,丁进进出开会办公,她都不受干扰。偶尔丁进也会没那么多事情,静坐在办公室一整天,两人几乎没什么交流,各自占着一方天地。
沈颜偶尔也会想主动开口聊些什么,毕竟丁进是她的外婆,是供养她的人,于情于理,她都该礼貌些。但绞尽脑汁沈颜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倒是小邱每次进办公室,都说些不一样的,活泼的话来,往往能惹得丁进笑两声。
于是时间久了,沈颜和小邱的关系愈发亲密,两人中午一块挤在律师厨房的小阳台里吃饭,那里本来是吸烟区,烟灰缸里堆叠着一堆的烟头,瓷砖墙面被熏的发黑,严重影响了干饭人的身心健康,被丁进给强行撤了。
眼下墙头摆着小盆栽,熙熙攘攘地挤着阳光,生命力旺盛到看一眼都跟吸了氧似的。
小邱边吃饭边说这些时,表情非常丰富,她是丁进一手带起来的,从助理做到如今独立办案的位置,但一直都习惯跟在丁进身边。但说到底阅历不够,年纪也轻,她在公司里没什么同龄人说话,便拿沈颜当小孩说着玩。
沈颜乐意听,她总能从对方的话里学到点什么,两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系和谐的不像话。
只是后来说到薄金修,小邱连连叹气,说这孩子要是换个家庭,早是只飞上天的凤凰了。
薄金修的案子是丁进负责的,小邱打下手,案子在进程中,大约到年底才能开庭。小邱基本的律师操守还是在的,说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
沈颜却从这些三言两语,加上之前无意听来的话拼了个大概——薄金修是她妈妈赵莹未婚生育的私生子,亲生父亲早有妻室,她妈妈曾经试图把薄金修送到他爸爸那里,一直没成功。
上个月赵莹忽然猝逝,薄金修觉得这事和他爸脱不了干系,于是找了丁进。这案子其实很难打,而且为了一个孩子的想法得罪潜在优质客户,非常不理智。但因为赵莹是丁进从前的学生,薄金修是丁进看着长大的,关系匪浅,丁进到底是遂了他的愿。
丁进从来没让薄金修来律所,一来未成年人特殊,二来不想叫他分心,小邱寥寥几句,沈颜听出了丁进对薄金修的格外照顾。
开学前,丁进叫薄金修来家里几次说案子的事,通常也都留下来吃饭,偶尔遇见下雨的天气,他会留宿在丁家。丁家的格局是小三室,空的那间房就在沈颜隔壁。短短距离,两人却并不怎么说话,对视一眼算是打过招呼,对葬礼上的事心照不宣的不再开口,关系顶多算是熟悉的陌生人。
时间一转,到了开学的日子。去学校报到当天是工作日,丁进请了一小时的假带沈颜去了小区附近的市二中学。
二中设有初中部和高中部,二中的初中成绩在市里排名很靠前,高中成绩相对没那么突出,压力不小,于是为了尽最大可能减少尖子生的流失,他们选择了提前开学。加上办手续的时间,总得算起来,沈颜比同班同学晚去了将近三个礼拜。
丁进就这件事不轻不重地安慰过沈颜几句:“初中的知识点没那么多,每天多花点时间,很快就能赶上。”
沈颜表面知会,实际上在学习这块没什么特别的指望。
她从前在白镇没有多少读书的条件,家里事乱如麻,学校老师对此略有耳闻但都睁只眼闭只眼,世上那么多贵人,不是谁都能很快遇见的。
因此沈颜上课的时候都能被章爱花叫回来,就别提课后各种家务活等着她了,而到了夜深人静一切喧嚣归拢之后,沈颜的思绪早就不知道神游到了哪里。学习是什么?学习有什么用?沈萧据说也念了大学,还不是那副德行吗?
眼下转学,二中没要之前的成绩,沈颜觉得如果真的拿她初一期末分数搁在二中,估计连垫底的资格都没有。
两人在去办公室的路上途径不少班级,来了转学生这种事,向来不用老师通知,大部分人闻着味都能看出来。窗户频频有人探着脑袋,目光在沈颜身上停留的时间不短。
丁进对时间的掌控精确到分,走完流程也没说多余的话就急匆匆地走了。班主任老黄把沈颜带去五班,说了下她的名字后,省去了自我介绍这个环节,直接让她去了中间最后一排的空位上。
沈颜目不斜视穿过去,一下子成了初二五班的焦点。她的五官其实很精致,但线条不算柔和,从前别人都说她长得像丁果,可她自己知道,她是神似丁果,但轮廓遗传了沈萧。
头发被剃短后,她藏在头发下五官一下子立体鲜明起来,看着有几分英气,非常抓人眼球,但她的皮肤长年累月被晒的黝黑粗糙,气质畏缩勾头榻肩,也尽量避免和别人对视。如此形象,只看一眼就会被打上“小地方来的人”的标签。
零碎的笑声和议论发酵着,沈颜听到老黄不痛不痒地说了句“继续上早自习”后,那些声音依旧没有消停。
沈颜的同桌是个右手打着石膏,顶着一头黄毛叫魏奇的男生,话多自来熟,行为举止带着股痞气。沈颜一过去他就盯着她的脑袋,笑完了用打石膏的那只手指着自己脑袋说,“你猜我头发是染的还是天生的?”
沈颜觉得无聊,但还是礼貌地回了句,“天生的吧。”
魏奇乐的大叫,周围和前桌的人跟着起哄,“奇哥好福气啊~”
“去去去!”魏奇挥着打石膏的那只手满脸拒绝。
在二中的第一天说不上好坏,值得慰藉的是学校离家里很近,走的慢也只要十来分钟。丁进对沈颜在学校的情况不大关心,但每周的伙食费给的不少,沈颜穷人乍富,满心酸涩,对着丁进怀着无限的感激,也更加不想给丁进惹麻烦。于是她在二中还没认识说的来的同学前,吃饭上课这些时间和事项,都靠自己慢慢摸索。
原本大概也就这么普通的过,但麻烦还是偏偏找上门——魏奇实在不消停,借着手受伤需要同学帮忙的借口,每每使唤沈颜拿东西或者扔垃圾,明明他们最后一排,距离垃圾桶只有几步的距离。
沈颜起初帮了几次,但魏奇在周围人的起哄声里越来越过分,甚至叫她扶着去厕所。她不是没有脾气,但现在住在丁进这儿,和这个外婆没生出什么亲密感,她嘴巴也不甜不会来事,不知道能在丁进里住多少天,说不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亲戚等着她被塞过去,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魏奇当她软柿子,又觉得沈颜这些天下来,虽然大部分事情都应承,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脸都没红过一次,觉得没意思。于是他和身边的人打赌,想看看沈颜什么时候能哭一场。
他们找了个放学的时间,跟着沈颜走入人流,到了背后时魏奇再猛地窜出来,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半身力气都卸了出去,“哎,我实在是伤的严重啊,好同桌,你帮帮忙扶我回家吧。”
魏奇语气夸张又挤眉弄眼,一道走的同年级人很多都认识他,看着他作怪纷纷围过来盯着笑。
沈颜几乎是一瞬间掀开魏奇,冷着脸,“你到底想怎么样?”
“就找你帮个忙怎么了,大惊小怪的。”魏奇说着又要将手搭过去,沈颜后退了几步,瞪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不想再理这人。魏奇不依不饶黏上去,后边笑声没停,甚至有人追上去想看个究竟。
沈颜走出校门口时,书包被魏奇拽住了,他嬉皮笑脸的不松手,“我可是好心帮你融入集体啊,你都这样了全班人都懒得跟你说话,就我不嫌弃你,你就偷着乐吧。”
沈颜扯了几下没扯动,干脆脱了书包,魏奇单手没拿稳,哎哟一声书包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门卫大叔看过来,却只当是学生闹着玩,说了句“别在门口玩”,手里的警棍全然是个摆设。
魏奇没料到沈颜来这招,悻悻地松了手,沈颜重新捡起书包,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眼神,脸蛋热的不能再热,她窘迫无助,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刚拍掉书包上的灰尘,却刚好和不远处薄金修的视线撞上。
薄金修在二中的名气很大,沈颜才来几天,听到班里人提起这三个字不下数十次,大抵都是说他是实打实的校草,颜值高脾气好,打篮球很帅,而且有个全校都知道的校花女朋友,老师知道也不管,因为他的成绩一直数一数二。不过在外的名声即便如此,给他送情书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据说他的抽屉要是不整理,一星期就能被各种情书、零食和小礼物给塞满。
沈颜对这话没什么太大的感想,毕竟话都是人嘴里说出来的,哪句真哪句假,全凭良心。在她心里最深的印象,还是他打架时的那副凶狠的模样。
耳边听了这么多次,但开学这么些天来,沈颜头还是一次在学校见到他。
薄金修的神情似乎已经看这边很久了,他单腿撑在一辆自行车上,嘴角挂了一抹笑,身边除了一个男生外其余都是女生,貌似正在就着她这边的情况做评价,整个人透着股散漫不羁的气息。
沈颜微微怔神,但很快撇开目光,绕着对方过去,但她人还没走过薄金修身边,魏奇却继续扒了上来,重量压上来,“哎,这么多人看着呢,给个面子……”
他话没说完,沈颜也没忍住,蹙着眉想着给对方点教训,但一回头冷不防地就看见薄金修单手抓着魏奇的衣领子往后一甩,魏奇猝不及防,人往后趔趄几步差点栽倒在地,他霸道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拧着脸吼了声,“你有病?”
等看清楚出手的人是薄金修时,一下子张大了嘴,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薄金修目光淡淡的,人依旧坐在那里岿然不动,“这话该问你吧,好玩么?初二五班,班主任是老黄吧。”
魏奇脸色当下煞白,缩了缩脑袋,飞快地看了眼沈颜,一下子从边路绕开蹿远了,边跑边大声说:“我不是五班的,我是九班的!”
人群中有人反驳了句:“少污蔑我们九班!我们九班没这样的败类!他是五班的魏奇!”
形势变化太快,那些原本跟在魏奇身后围观的人有些愕然,一时目光都聚过来,沈颜往后退了几步,和薄金修对视了眼,拢了拢书包没吭声。
她走的飞快,想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抛到脑后,到了拐角往小区那条路上时,身后自行车轮的声音传过来,薄金修滑到她身边,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沈颜:……
沈颜看了他一眼,他身体微微躯着坐在自行车上,简单的白T恤挂在身上,背上背着个黑色的书包,拉链上挂了个卡通玩偶,神情不仅没有面对丁进时的温和,反而有了点不易察觉的锐度。
“上来,送你回去?”他淡淡地开了口。
“不用了。”沈颜步子加快了几步,薄金修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
眼前是依稀可见的小区门口那几家店的轮廓,身后是随时可能会窜出来的同校同学。沈颜听着声音停下来,垂着视线,眼底是自行车的车轮,在晚霞下折射出不均匀的光。
“你别跟着我了,自己回去吧。”
“怎么了?我很碍事?”薄金修歪着脑袋,有些轻笑出声,他即使坐在自行车上,也比沈颜高出很多。
这个视角看下去,沈颜的眉形非常野生,一点也不秀气,但鼻梁是小巧翘挺的,细看有些雌雄莫辨的英气,但一抬眼,那双小鹿般的黑白分明又湿漉漉的眸子,又将整张脸衬的非常无辜,甚至于有些楚楚可怜。
“刚才的事谢谢你,我们俩算是扯平了。你放心,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关于你的事我都不会和外婆说的,所以你也不用花时间跟我套近乎。”沈颜一口气吐完心里话,才看向薄金修的眼睛,他愣了愣,眼睛比平时睁的大了些。
这件事不胫而走,薄金修帮初中学妹教训“小混混”这事传的很广,基于初中学妹的形象是个很有个性的寸头,加上那个“初二五班的魏奇”,目标一下子缩小,定准地定位到了沈颜身上,加上有心人察觉魏奇从那之后,没再刁难过沈颜,便开始怀疑她和薄金修的关系。
于是没了魏奇的为难后,沈颜新添了烦恼,几乎每天都要面临同班,不同班,以及高年级的女生来问她关于薄金修的事。要么询问她和薄金修的具体关系,要么打听薄金修的喜好和私事,要么是问薄金修和薛丽丽是不是分手了,甚至还有让她递情书送礼物的。
班里许多人也一下子对她热情起来,但沈颜一概敷衍,问都说不知道,不清楚,不认识,如此过了几个星期,风头算是平息,那些来问的人才渐渐少了些,同时觉得沈颜太能装,约着她中午一起吃饭的人也散了。
沈颜有苦说不出,半个学期下来饱受其扰,下巴尖了一圈,不管什么衣裳上身,衣管都是空荡荡的,一阵风都能把衣摆吹上天去。
而“救命恩人”薄金修对此完全不知情,他大约每两周要去一次家里,每次去不一定聊案子,只是单纯的和丁进说说话,两人之间氛围温馨的像亲祖孙俩。聊完了或者丁进事忙,他也不着急回去,而是从书包里掏出份试卷,坐那安安静静地写。
到了这个时候,丁进就会敲开沈颜的门,让她去请教学习上不会的。沈颜明白丁进的好意,估摸着她平时虽然不过问学习上的事,但心底里其实还是在意,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但开口问问题这件事,她始终做不到,好在薄金修对她上次说的那话领悟的到位,贯彻的也彻底,沈颜不主动开口,他也不主动说话。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线之隔,却泾渭分明。
沈颜学习起来很容易分心,二中的教材和试卷作业,跟白镇学的相似点百分之二十不到,沈颜学起来处处碰壁。作业摊在眼前,眼梢略微一抬,薄金修认真写试卷时,微微皱眉思索的模样就能分走她的大部分的注意力。
她想起小邱最近说过,薄金修的案子走了流程,他原先住的那房子不在他妈妈赵莹名下,他在陆陆续续地把行李搬去学生宿舍。这么一想,确实是丁进这里更开阔,更适合学习一些。
期中考试随着日程进行下来,沈颜的成绩一塌糊涂。老黄打电话给丁进,丁进在电话只说劳烦老师费心,老黄觉得家长都这幅态度,他多管无意,学习这事学生和家长都不上心,他一个教育工作者再操心都是无用功。
于是干脆对沈颜进行放养模式,位置按照成绩给调了,新同桌是一个叫刘梦梦的女生,人挺活泼热情,爱扎一个斜马尾,就是上课老爱说话,热衷于打听二中的各种八卦,尤其对薄金修的事感兴趣,最新款的手机几乎不离手,而成绩方面,则比沈颜更加惨烈。
刘梦梦起初也来问过沈颜那些事,后来大家都看出来,沈颜和薄金修的日常活动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她才断了收集八卦的心。
抛开这一点,其实沈颜还挺喜欢她的性格,觉得她是难得的话多但是不讨人厌的人。两人关系渐渐走近,中午约着一块吃饭,饭后刘梦梦会带沈颜去附近的书店小卖部闲逛。
书店里教材试卷那片区域自然是不看的,刘梦梦推荐的是三块钱一本,只看封面都能闻出恋爱气息的盗版杂志,以及五块一本的明星八卦小报,她很有经验地将这些塞到书包最里层,防止被老师们发现。
沈颜有样学样,这些即时快乐成了她苦闷生活里唯一的宣泄口,她会和刘梦梦买不一样的书,偷偷地带回去后晚上看到半夜,次日再带去学校,和刘梦梦交换着看,都看完了就塞进书柜里面,罪恶感和幸福感交替滋生着。
看得多了,沈颜脑海里就会冒出点片段,她忽然发现自己也可以写出来,她于是开始在空白的本子写上脑中忽然冒出来的片段,然后再撕下那页纸,锁进抽屉里。
这样子的日子持续了很久,伴随着夜晚的灯光,也伴随着丁进下班回来时,楼底下汽车的声音,她的世界在渐渐地构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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