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幽长的廊道，拨开层层氤氲的雾霭，秦晴追上插兜走在前头的方夏深。
方夏深的脚步没有停，却显然慢下来。黑色运动鞋在地上一起一落，于是秦晴的步伐也跟着一起一落，格外合拍。不想他居然加快速度，秦晴跟得气喘吁吁，终于跟不住又叫住他：“喂！”
方夏深再次慢下来，头发上的刘海一翘一翘，跟着转过来看她。
“你本来可以考一中的……”
“你不难过吗？”
黑色的运动鞋在地上不停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挺难过的。”他的脸转向前方，说话的时候神情深沉，就和脚步声一样，“可是呢……”
“可是什么？”
“可是……”原本插着的手从兜里掏出来，方夏深往前小跑了几步，步伐却变得轻松愉快，他转过头看了一眼秦晴，“可是作为好学生的我，要上课了。”
少年往前跑去，身影渐远。氤氲的雾气逐渐弥散。
别跑啊……
秦晴拨开重重迷雾，在心里大喊，可是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一道光从右侧方射来，闪了双眼。她赶紧闭上眼睛，片刻后，这才微微睁开。
此时，她的右手高高举起，手里紧握着一柄铝制的太阳伞。铝制手柄因着光线的流动熠熠生辉。周围是人群，对面亮着人行道的红灯，倒计时30秒。
身体被人重重的往前一推，差点就扑上呼啸而过的小轿车。
“找死！”车上的人对她瞪眼，无声的口型发出两个字。
幸好在千钧一发之际，背后有人帮她拽了回来，“谢谢。”她抬头道歉，却看到周围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哪里有好心人的身影。
紧接着红灯变作黄灯，闪了三下，绿灯亮起，周围的人都迈开腿朝对面走去。于是，她被裹挟着往前，只好转身顺流，走过一条条白色的斑马线。
一路往南，她走进江秋中学的大门。
“秦老师好。”
一路上都有学生在向她问好。她不停点点头，露出真诚的微笑。
忽而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遮蔽了天空，走在乌沉沉的廊道中，她不觉有些心慌。
加快步伐，她小跑着往前，转过一个弯，是教学楼的楼梯，右脚刚往上迈，就听见楼顶传来一阵急促的铃声，手一抖，太阳伞“哗啦”一声掉落在地面。停住脚步，她连忙蹲下身去捡，发现自己抓了好几次才捡起地上的伞。
铃声嘎然而止。
她走近教室，台下的同学纷纷看向浓墨色彩的窗外，窃窃私语。
“秦老师来了。”
“安静。”
“请安静！”
大家开始翻开摊在桌上的作业本。
走到讲台前，秦晴稍微讲了一下课本知识，随后在讲台的上面翻开粉笔盒，查看里面的粉笔，可惜粉笔都断成了一半，只好拿起其中的一小截开始在黑板上书写。
窗外的乌云因为摩擦发出一道闪电。台下的同学又开始趁此机会小声嘀咕。
一声雷鸣炸响，粉笔在指尖猛然顿住，过了不多会儿，指尖颤抖，触电似的传至笔尖，不停地在黑板上画出小圈。努力想定住的时候，笔尖又在上面描绘波浪，始终不肯听话。秦晴费了老大劲才抖抖索索地把字写完。
才刚写完，底下传来学生的声音……
“秦老师，你有好几个地方写错了。”
“秦老师，您又写错啦。”
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秦晴抬头朝黑板看去。
虽然光线略显昏暗，黑板上依稀能见一行行的英文句子。这些句子中间有很多行空白，像是从上面剥落。
举起手里的粉笔，她走上前想要将那些句子填补上，谁知手里的粉笔竟然不见，低头一看，原先夹在手中的粉笔躺在墙角，低身去捡，颤抖的指尖触碰到粉笔，总是不能将粉笔捡起。
过了十几秒，手终于不再抖动。
秦晴捏起粉笔，紧攥在手心，长呼一口气，打算继续上课。等她回到黑板前，手心的粉笔从手心滑到指尖，夹着粉笔正想填补句子，谁知令人可怖的一幕发生了……
一行行的句子，一个个的字母，纷纷从黑板上剥落，铺天盖地地扑来。
猝不及防地，窗外划过一道道闪电，响起一阵阵的雷声。倾盆大雨已至，台下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朝窗外看去，豆大的雨滴砸在窗台上，仿佛要倾泻这个世界。
“快关窗，雨会进来。”
最后的话语在耳畔回荡悠远，愈去愈远。
秦晴猛地睁开双眼。
头顶一盏泛暖色调的罩灯晃荡在天花板，周围的光线不亮，笼罩着安静，舒缓的乐声从不远处传来。
她抬起头，双手撑在躺椅上直立起身体，前方有一张同样是暖色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人。
她将右脚从左脚上放下来，随手抽了几张纸巾，俯身递过来，红唇轻启：“擦擦吧，出汗了。”
接过纸巾，秦晴折了几下，在额头上一擦，果然有汗。
“做噩梦了？”
秦晴点点头，随后将梦境大致说了一遍。
对面的女人友善地点头，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本子，上面记录了两人的对话。秦晴说到一半，停顿了两秒，那女人很快意识到，忙起身从旁边的饮水机倒了杯干净的温水。
“谢谢。”秦晴托着水杯的底部，女人松开手，水杯就交换到秦晴的手上。那一瞬间，秦晴瞄到女人左胸口有一个名牌，上面写着王婉婷。
“王医生，我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王婉婷将秦晴的资料归纳整档，抬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那只简易钟表，又低头在电脑键盘上敲了几个字，作思考状：“唔，那就下礼拜，同一时间吧。”
随后，她笑了笑：“好记。”
秦晴站起身，她在后面又道：“你的手抖属于间隙性现象，现在频率不高，日常生活多注意。”
走到一把木制椅子的旁边，秦晴拿起自己的包，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开机按钮，屏幕亮起，特有的图标闪现。拿起包的背带往肩上一挂，她侧身走了几步，手机忽然从手里滑落，滚到了一袭白色帘子下。
转过头，她对着王婉婷抱歉道：“不好意思，刚才手抖了一下。”
走到帘子下，她伸出手去捡手机，手指尖在手机边缘不停打转，怎么也抓不住手机，于是索性一把撩开帘子，往里走了两步。
帘子后什么都没有。
她弯腰捡了手机，回过头再一次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没事。”
走到门外，秦晴转身，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放在门把手上。
她看向室内，王婉婷正背对着她整理资料，于是重新将视线投往帘子后的空间，看了几秒，右手拧紧把手，慢慢推移将门关闭。
关门的一刹那，异样的感觉重新升腾，她的手依旧放在把手上，将冰冷的触感捂出一股温热，怔怔地待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向电梯口。
刚进电梯口，手机震动。
秦晴接起电话，里面传出男人的声音：“我在楼下等你。”
走出大楼，果然有一辆小轿车停在不远处，见她出现，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一双修长的腿迈出，透过车顶能看到乌黑茂密的短发，迎风一扬，额头的刘海往后飞。
那人关上车门，双手在西装的下摆拉了几下，原本就笔直的西装显得人更加精神了。
秦晴朝他走了过去。
“我本来打电话给你，可是关机了。后来打给赵芸，才知道你在这里。中午一起吃饭吧，我都顺路顺到这来了。”陈之昂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抬起腕际的手表看了看，他道：“从这里开到吃饭的地方大约十来分钟，刚好能和赵芸他们汇合。”
“他们？”
“嗯，听说还有你的一个同学。”
秦晴点点头。
从手表上转移视线，陈之昂看向大楼上挂着的医院名。
注意到他的视线，秦晴解释：“最近心情不好，过来舒缓舒缓。”
“江秋中学的升学压力一向很大，这次过来刚好有事跟你聊聊。”
陈之昂走到副驾驶的车门前，绅士地拉开车门，秦晴对他笑了笑表示感谢，将包从肩头卸下抱在怀里，整个人钻进车里。
“砰”一声，车门关闭。
陈之昂从右边环着车头端正地走到驾驶座。
发动机启动，从底下传来“哒哒哒”声，车身缓缓向前，透过洁净无瑕的玻璃车窗，她顺着大楼的高墙往上看，一扇扇映着蓝天白云的玻璃窗仿佛同样在观望她。
玻璃窗剥去蓝白色的外表，是一段幽深的黑暗。
黑暗里潜藏一双深眸，一直在高处打量她。
她凑到车窗前，盯着那些黑洞，想要看清那双眼眸的主人。
那双略冷淡的眼，从小便是如此。
孤傲地，像夏日里的莲。
突然记起中考前的那段时间。
整个教室闹哄哄，热气腾腾的。
班主任陈老班总是一副被打鸡血的亢奋模样。
“这是咱们县最好的中学，初三了，你们都给我好好读书，考上最好的高中！朝阳高中！”班主任陈老班带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矮小的身躯站在讲座旁。个头不比学生高，气势绝对不会输。
时间过得好快。
马上就要中考了啊……
秦晴托着下巴，不知觉地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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