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正式见客。
老板特意给我换上了一身新做的水绿色长衫，料子柔软得像一泓春水，贴附在皮肤上，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时刻提醒着我现在的处境。头发被精心梳理起，插着一根素雅的白玉簪子。脸上被略施薄粉，唇上也被细心地点了点口脂，增添了几分不属于我的颜色。
镜子里映出的人影眉眼精致，皮肤因为少见日光而显得过分白皙，带着一种易碎的美感。很美，却美得陌生，美得让我心头发慌。那镜中之人像个被精心打扮的人偶，内在早已掏空。那不是我。
“今天来的可是贵客，沈太尉家的小公子，沈淮安。”老板在一旁叮嘱，语气带着难得的严肃，“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家里圣眷正浓，姐姐是宫里的宠妃。你仔细小心伺候着，赔一万个笑脸都不为过，千万别给我捅娄子。得罪了他，咱们这楼子都可能跟着倒霉！”
我低垂着眼，轻声应了句“是”，手心却不受控制地沁出冰冷的汗。纨绔子弟，我听得多了，往往是最难伺候的一类。喜怒无常，视人命如草芥，以捉弄人为乐。他们的“喜爱”轻浮廉价，转身即忘，而他们的厌恶却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绯红的纱帘被两个小厮轻轻掀起，一股更浓烈的暖香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感，低着头走上前，按照教习嬷嬷反复训练的那样，屈膝行了一个标准却毫无灵魂的礼：“阿晏见过沈将军。”声音干涩得厉害。
没有预想中立刻响起的、带着轻浮笑意的回应。头顶上方安静了一瞬，然后才传来一个听起来有些懒洋洋、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味道的声音。
“抬起头来。”
我依言缓缓抬头，终于看清了这位名声在外的纨绔公子。他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很年轻，穿着一身看似随意的墨色常服，料子却极好，暗绣着精致的云纹。眉眼生得极为英挺，鼻梁高直，嘴唇薄而棱角分明，本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却因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玩世不恭的懒散和打量货物的评估神色，而让人心生不适。
他整个人斜倚在铺着锦垫的椅子里，姿态放松，却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仿佛这世间没什么值得他真正放在心上。
“会喝酒吗？”他问，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逗弄宠物般的调笑意味。
“不会。”我生硬地回答，几乎没经过思考。厌恶感让我忘记了伪装。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直接，眉梢微挑，但那份玩味的神色更浓了：“哦？那会什么？弹琴？下棋？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意有所指地在我身上扫过，“…别的什么？”
“都会一点。”我打断他，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更露骨轻浮的话，语气依旧冷冰冰的。
他笑了，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自顾自地在铺着软缎的棋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那弹首曲子来听听？算了，先下一局吧。让我看看你的'一点'是多少。”
我沉默地坐下，指尖冰凉。棋盘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棋子温润如玉。我执黑先行。心中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气，或许是因他的态度，或许是因这屈辱的处境。落子时，我毫不留情，攻势凌厉，几乎忘了教习嬷嬷“必要时必须输”的再三告诫，只想着杀杀他的威风，哪怕会招来责罚。
一局终了，他大片白子被困，败局已定。他盯着棋盘，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了些，看不出喜怒。
旁边伺候的小厮吓得脸都白了，拼命给我使眼色，额头上沁出了冷汗。
我却梗着脖子，准备迎接他的怒火。大不了又是一顿打，或者关柴房，我早已习惯。
然而，他只是忽然嗤笑一声，抬眼看我，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有意思。赢了我，不怕我生气？”
“棋局之上，唯有胜负。将军若输不起，何必对弈？”我听见自己冷硬地回答，心里却是一怔，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忽然大笑起来，方才那点不悦似乎烟消云散：“好个'唯有胜负'！痛快！那我明日再来，看看你还能不能赢。”
他丢下一锭不小的银子作为赏钱，潇洒地转身走了，留下满室错愕的人群和怔在原地的我。
我愣在原地，手心全是冷汗。这和我预想的纨绔子弟，似乎不太一样。他的反应，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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