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荀抱着酒站在画舫上时，顾况一向面冠如玉的脸上寂然无波。
这副凛然的样子，外人看着甚是端方，心思细腻如程荀，一眼便瞧出他的不快。
程荀前脚刚拿到桂花酿，后脚便起了找条游船喝酒听曲，快活一番的意，哪想话还未出口，转眼便见这人冷了脸。
程荀扶额，人太聪明，也不是好事。
但好不容易出来，良辰好景难得，说什么程荀都不想回去。
遂软磨硬泡半天，才让这人答应上船吃酒，再想听曲，那就是作死。
夜色如织的流光溢彩里，眼前人的清冷都被镀上了一层暖色。
程荀默默看着，明知该先把人哄好，心思浮动间，却只想放火。
他愈是玉石无尘，她便愈是想把人拉入凡尘。
“好看吗？”顾况薄唇微抿，大有再看就把她踹下去的冲动。
程荀压下内心的蠢蠢欲动，微微扬起嘴角，开始在危险的边缘蹦跶：“郎艳独绝。”
顾况冷笑：“再看收费。”
程荀毫无畏惧，继续疯狂试探：“那先来一两银子的。”
真是勇啊。
顾况简直要为她的无知无畏鼓掌，直接伸手：“随便看，先付钱。”
程荀一脸笑嘻嘻：“先欠着。”
“我当是多大的能耐呢，原来打的是白嫖的如意算盘。”顾况开始嘲讽。
“白嫖不香吗？坑自己人多不好，这样，你把脸遮起来，谁看谁付费，你觉得怎么样？”
“是不是最好找个红楼啊？”
“哦豁，这你都想到了，那你的收费标准肯定要比花魁收费高啊。”
程荀越说越激动，猛然抬眼瞧见顾况脸色越来越难看，瞬间止住了话头。
好家伙，一不留神把人惹恼了。
“程荀，你是真敢啊。”
程荀秒怂变鹌鹑，偷瞄眼他，不怕死地继续刀尖上狂舞，“我就这么一说。你是不是输不起？”
“呸。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那倒也不必。”
“呵。”
顾况拂袖而出，眉梢都带了几分凉意。
陡然少了一个人，原本还有些热气的船篷瞬间变得有些冷清。
月色皎然映射下，顾况长身玉立站在船头，宛如雨后的崖间绿竹，肃然缥缈，可望而不可即。
程荀收起一贯的笑意，盯着他的身影沉默良久，万般情绪只余内心酸涩。
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顾况扭头，看这人只顾直勾勾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时有些无语，蹙着眉叫她：“不是要看花娘，还不赶紧出来？”
程荀被他叫回神，走过去，嘴角扯出熟悉的笑意，“已经来了？在哪？”
顾况看她恢复往常的模样，莫名暗松口气。
迎面缓缓驶来一搜富丽堂皇的船，船中央立着一轻纱薄衣的昳丽女子，玉臂轻捻，额间一缕花钿，装点俏生生的芙蓉面上，甚是惊艳，身姿轻盈，纤脚点地间，露出莹白如玉的双腿，纵身一跃，缓缓飘上空中。
两岸游人顿时爆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不愧是红楼第一歌姬，这身段啧啧……”
“听说今年这小香树啊，可是比往年还要受追捧。”
红楼的花魁历来被称为小香树，盖因是摇钱树是真的香。
“怎么说？”
“这船上的容烟姑娘，打一入楼，就被选中了，加上那柔软的身段和清雅的容貌，可不是被争相追捧。”
“今天还是小香树正式挂牌的日子，就不知道谁有这个幸运了。”
“就看谁有这艳福了，这入幕之宾可全是谁能入容烟姑娘的眼，有钱都不定好使。”
哦豁，一来就碰上了大事。
营业前先找个俊朗的，洗洗眼，不委屈自己，这倒是个妙人。
俊朗嘛，自己眼前就有一个。
程荀若有所思。
顾况被她盯得莫名其妙，“怎么？你想去？”
“怎么看，你都更符合条件吧。”
顾况冷“哼”一声，不由又想起她拿自己当花魁，顿时脸色又变得难看，“你以为谁都像你？”
说完直接进了船舱，连热闹都懒得看了。
程荀哑然失笑，弯腰正要进去，便听有人一反常态道：
“不过一界花楼女子，也值得如此争奇斗艳。”
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程荀也不由看了过去。
一白净瘦弱书生站在岸边，眉眼皆是不屑。
“这柳生怎么也来了？”
“想是读书闷了出来碰上了吧。”
等人走远，众人又开始肆无忌惮八卦。
“这柳生也是可怜人。”
旁边便有人开始解惑：“他啊，本来自己有些营生，算不上富贵，但也不缺银钱，结果碰上一江湖术士，谎称他有重病，不治就要瘫痪，结果不过俩三年，家底就掏空了，还欠了不少债。”
“那跟这有什么关联。”
“还不是如花似玉的未婚妻跟着术士勾结，把人骗毁了。”
“这小香树不会就是他那未婚妻吧？”
“去去，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周围人瞬间作鸟兽散，只吃瓜一级选手程荀觉得怕是真有这种可能。
“酒不喝了？”
闻言，程荀转身进了船舱，就见桌子上两只白色瓷杯，顾况手边放了一只，旁边的桂花酿封口早已被拍掉。
愣了愣，程荀不动声色地坐到他旁边。
打眼瞧着这人面色如常，到底心里没底，还是问了出来，“怎么喝上了？”
顾况就见不得她这么小气，“这么宝贝，我还不能尝尝？”
程荀叹口气，“你喝了多少？”
顾况早年有些体弱，全靠小心养着，才堪堪维持，酒更是不能沾，加之他本来就没酒量，最多三杯倒，日常更是不敢让他沾。
他自己深知这一点，也向来不打破惯例。
只今天这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总觉得有些恣意。
“三杯？”
桂花酿算是甜酒，度数低，倒也无碍。
程荀拿起酒瓶，不由面色一僵。
好家伙，这酒壶都空了，还只喝了三杯？
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又舍不得骂他，只好吩咐船家靠岸。
顾况不明所以：“你怎么不喝？”
程荀没好气将空酒瓶倒给他看，顾况看了半天，又抬眼瞧瞧她，迟疑了片刻，端起自己手边的杯子，递到她嘴边，“我的杯子里还有，你喝吗？”
语带缱绻，眼神还莫名多了几丝勾缠。
程荀再反应迟钝，也晓得眼前这人怕是醉了。
当下不再迟疑，伸手想把人拉起来，哪知这人看了看她，来了句：“看手相？”
神尼玛看手相。
程荀抓住他手腕，直接拖起来，就要往外走。
喝醉了的顾况异常听话，也不闹，任她拉着，乖乖跟着她。
不料刚上岸，就被一个俏生生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公子，我家姑娘有请过船一叙。”说完娇笑看着顾况，宛如看一只被天上馅饼砸到的幸运儿。
程荀立马甩开顾况，抱胸站在一边，看他如何应对。
顾况蹙眉看着被陡然松开的手，默然不语。
俏丫鬟不满自己被忽视，又自得地扬声道：
“公子？我家姑娘可是……”
一再被拦，顾况逐渐不耐，程荀见他掀了掀眼皮，眉眼多了几分寒意，便晓得坏了，这人怕是要开始放大招了。
“我管你谁。有我回府睡觉重要？”
程荀捂脸，不忍直视。
俏丫鬟却不以为意，娇笑道：“公子，这船上温柔乡睡不好过你府里冷清的孤枕难眠？”
……
这公开拉郎配可还行？
程荀听得直“啧啧”惊叹，大体回过味来，这姑娘多半是替那小香树来的，不由感叹顾况这张脸还真是招人。
“我嫌挤。”
“你，真是不识好歹。”
顾况一句话，把那丫头彻底气走，转头不悦地看着离自己老远的某人，“热闹看够了？还不过来？”
程荀看他面色难看快滴出水，还是忍俊不禁。
“笑够了没？”
“啧，没看出来，你这张脸还真是招人喜欢啊，连花魁都不请自来啊。”
这话越来越不着调，一番折腾，顾况被酒意晕开的意识愈发清醒，程荀真是好得很，来个人不仅把他推出去，还看热闹看得异常起劲。
他冷笑一声，开始跟她算账。
“刚你看到了，我这脸经过花魁认证，那就按花魁的价，打个八折，也不多算，就按5年期，我收你个1万两友情价不多吧？”
疯了疯了。
程荀无语，“那你干脆别出门了，就揽镜自照，自己跟自己收费。”
顾况整暇以待，“你今提醒我了，这正好是个发家门路，你便说，我这张脸是不是你看的最多？”
“我明天出个差，可能要去个一年半载。”
“那先把前面的还了。”
狗还是你狗。
程荀索性摆烂：“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顾况嗤笑，“正好，你的命我收了，记得以后来护送我上下朝。”
“！！！”
这狗男人是真的狗。
“你认真的吗？”
顾况满意地看着她目瞪口呆的反应，“你说呢？”
“我觉得是假的。”
顾况勾唇一笑，打破她最后一丝幻想，“那你可是猜错了。”
程荀：“……”
看吧，他顾大人的瓜，吃了，不保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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