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躁动不安，似乎被灌满了太多未出口的话语，它们在空气里嗡鸣，预示着什么即将结束，又有什么将要开始。
初中毕业典礼的喧嚣从礼堂蔓延开来，即将拍摄毕业合影的操场上，班长拿着点名册，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那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她此刻内心，那些关于责任与散场的细碎光点。
“杨栖岚！”她清点着名单，喊到这个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试图穿透这离别的噪声。
然而，四周只有同学们的交谈声和相机的快门声。班长又喊了一声，依然无人应答。她只好求助地看向周围的同学：“有谁看到杨栖岚了吗？麻烦去叫一下她，要拍毕业照了！”
话音刚落，同学们之间响起一片小声的议论。那声音像风吹过水面的涟漪，细小而迅速地散开。有人低头整理衣领，仿佛那衣领上藏着整个世界的秘密；有人装作没听见，继续和身旁的人讨论着夏天的计划；有人则眼神躲闪，互相推搡，好像杨栖岚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烫手的温度。
杨栖岚，这个名字在班级里就像一个透明的符号，或者说，一个被小心避开的真空区域。她不惹人生厌，甚至长得好看，却带着一种难以接近的疏离感。她的世界仿佛有着一种近乎自然的，不需要任何努力的疏离。同学们叽叽喳喳地交流了半天，声音混杂着，却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班长看着这情景，那份无奈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头。她叹了口气，挥手让学委先维持秩序，自己则转身朝着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里比外面安静许多，空气中残留着粉笔灰与陈旧书本的气味，那是三年时光沉淀下的味道。只有风吹动窗帘的轻微声响，像时间轻声的耳语。班长来到教室门口，透过玻璃，一眼就看到了杨栖岚。
她果然还在，一如既往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手中捧着一本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那份专注，像一束独立的光，将她从世界剥离。
杨栖岚啊……班长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从初一入学那天起，她就像是从另一个时空掉落下来的某种奇异存在。她从不主动和任何人搭话，班里同学的名字，她大概也只从点名册上见过。
在班长的记忆里，杨栖岚一天中唯一能发出声音的时候，似乎只有早读。她会跟着全班同学的朗读，用一种清灵得近乎飘渺的嗓音，机械地、一字不落地读着课文，那声音总能在所有早读声之上，轻盈地飘荡在教室高空，若有若无。
初中三年，连老师都像是被她的“隐身特效”感染了一般，点名时总是精准地避开她。她的存在，像某种被刻意忽视的规律，稳定，且难以捉摸。
想到这里，班长又猛地回过神来：不对！她突然想起初二那年，有一次语文老师鬼使神差地，真的点到了杨栖岚。当时老师在讲台上愣了一下，支吾了半天，才从点名册上找到了她的名字。那样子，与其说是老师失职，不如说是杨栖岚真的太像一个透明人了。她的名字，大概是这个教室里最少被呼唤的音节。
思绪翻涌间，班长已经走到了杨栖岚的桌旁。她站定，轻微的动静，像风吹过一片静止的湖面，终于让她有所察觉。杨栖岚缓缓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像两汪深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望向她。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带情绪的疑问。
这是班长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认真地观察杨栖岚。在平日里那张习惯性冷淡的表情下，她的脸蛋竟然如此精致。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直泻而下，衬得肤色莹白。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深邃而清澈，眼尾微微上挑，明明看过这双眼眸的人是不该忘记的，可总感觉再过一会似乎就要开始遗忘。
班长怔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家看得久了些。杨栖岚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疑惑的神色又浓了几分，似乎在无声地询问她为何发呆。她连忙打了个哈哈，掩饰性地咳了一声，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咳，那个……杨栖岚同学，毕业典礼呢，要拍毕业照了，快下去拍照吧。”
杨栖岚的眼神又落回手中的书页，手指轻轻摩挲着封面。“我不去，也没事吧？”她的声音依然带着那股子清冷，像窗外飘进来的细雨，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平静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那不是询问，更像一种陈述。
“怎么会没事呢！”班长立刻热情起来，她性子开朗，最不习惯这种冷清的氛围，那份热情像一股无法抑制的暖流。“毕业照啊！这是初中三年的纪念，以后大家天南海北，想再聚齐可就难了！你缺席了，多可惜啊，这可是班级历史的一部分，以后大家翻开相册，少一个你多遗憾！”她努力劝说着，语气真诚而活泼，像要把所有关于“毕业”的意义，都在这一刻，灌输到杨栖岚的意识里。
杨栖岚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闪烁，仿佛在消化着她说的每一个字。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却也没有露出丝毫的不耐烦，只是那份专注，让班长觉得自己的声音可能最终只会消散在空气里，而不会真正进入她的世界。班长看她这幅样子，心里也没底，但还是决定再加把劲。
“而且啊，你也是班里的一份子，大家也希望你来。你就当……就当是给班级一个完整的纪念，算我求你了行不行？”班长说着，语气带着一丝请求，又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她知道，对于杨栖岚这样的人，讲道理或许不如直接展示一种“无法拒绝”的逻辑。
杨栖岚的目光再次落在班长的脸上，似乎有些无奈，又似乎是被她眼底真诚的恳求和那份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所打动。那份无奈，像某种与生俱来的宿命。她最终轻微地叹了口气，动作平稳地合上了书，将它轻轻放在桌角。那声叹息，带着一丝不可避免的顺从，又像是对某种束缚的轻微妥协，一种关于“不得不”的接受。
班长看她收了书，立刻大喜过望，不等她反悔，半推半拉地就将她带出了教室。在走向操场的路上，班长依然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从毕业的感想说到暑假的打算，再到高中生涯的憧憬。
她心里默默想着，自己刚才这一连串的话，算不算把杨栖岚初中三年没说过的话都说完了？或许这只是她单方面的一个结论，就像宇宙中无数微不足道的粒子，她的存在对杨栖岚而言，可能也只是路过，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捕捉的轨迹。
两人来到合照地点，因为位置已经安排好了，最终两人站在最外侧，肩靠肩地拍完了毕业合影。那份在学校肩靠肩的距离，在杨栖岚的世界里，或许是近乎未曾有过的亲密。
合照很快拍完，班主任站在人群前，说了许多毕业时老师们大概率会说的话：“同学们，今天你们就毕业了，初中三年，老师看着你们成长，有欢声笑语，也有眼泪汗水……未来的路还很长，希望你们都能成为自己梦想的人……最后的时光，大家自己安排吧！”
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雷响，紧接着，细小的雨点开始稀稀落落地打了下来。那雷声像某种预兆，打破了毕业典礼的最后一点仪式感。同学们立刻闹哄哄地朝着教室跑去，嘈杂的声响和快速移动的人影将原本有序的队伍冲散，一切都回归了最原始的混乱。
回到教室，外面零星的小雨慢慢变成了倾盆大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无数细小的鼓点。雷声也越来越频繁，像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户都在微微颤抖。教室内，同学们各自聚成小团，有的在分享零食，有的在低声聊着暑假的计划，笑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嘈杂而喧闹。然而，这些声音都像被一层无形的纱布包裹着，被窗外巨大的雨声和雷声吞噬了大半。
杨栖岚依然坐在她的位置上，一只手托着侧脸，眼神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大雨。她的目光追随着雨滴在玻璃上划过的痕迹，那些水痕像无数条细小的河流，在透明的世界里蜿蜒流淌。她似乎对周围的喧闹置若罔闻，那暴雨如注的景象将她完全吸引。雨声像某种催眠的低语，裹挟着凉意，悄无声息地侵入她的感官。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雨幕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邃而遥远，仿佛透过雨水，看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景象，那是她自己构建的，只有她能进入的世界。在这样的雨天里，她总是格外容易感到倦怠，眼皮像被雨水浸透的羽毛，沉重得难以抬起。
教室环境从最初的闹哄哄，慢慢变得只剩下窗外雷雨交加的轰鸣声，像某种无边无际的背景音。偶尔，会夹杂着角落里某处黑笔在纸上沙沙写字的声音，那声音细微而坚定，像在记录着什么秘密。
杨栖岚的姿势保持着原样，手肘撑在桌上，脸颊枕着手掌，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醒着，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那份平静，与她即将陷入的梦境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在沉沉的睡梦中，杨栖岚的表情开始有了变化。她的眉心渐渐蹙紧，原本平静的唇线也绷得死死的，像被狂风骤雨扭曲的花苞。细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与眼角悄然积蓄的湿意混合在一起，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在与一场无声的风暴搏斗。那份痛苦，像某种看不见的藤蔓，缠绕上她的面容。
在这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低、极痛苦的呢喃，像被风雨吞噬的破碎羽毛，模糊而绝望，几乎听不清楚。那声音，带着一种不愿被捕捉的脆弱。那沙沙的写字声也戛然而止。
写字声的主人是班长，她此刻已经放下笔，眼神担忧地看向杨栖岚的方向，她轻手轻脚地来到杨栖岚的桌旁。
杨栖岚依然维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但那张脸上此刻却写满了挣扎和痛苦。眉心紧锁，嘴唇微张，眼角蓄着晶莹的泪滴，似乎随时会决堤。她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像在做着一场极度真实的噩梦。班长看着杨栖岚这幅样子，心里一紧，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将她从那噩梦中拉出来的冲动。那份冲动，像一种无法解释的引力。
她轻声呼唤了两句：“杨栖岚？杨栖岚？”声音带着试探的温柔，像投向深渊的一颗小石子，希望能激起一点回响。然而杨栖岚的眉心蹙得更紧，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还在与梦境中的怪物激烈搏斗。班长见她没有醒来的迹象，便不再犹豫，伸出手，轻轻推了推杨栖岚的肩膀。
在班长的推耸下，杨栖岚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霍然睁开。刚清醒的她，眼神带着梦境的混沌和迷茫，朦胧的眼眸中爬上了红色的血丝，眼角积蓄了许久的眼泪，此刻像被冲毁的大坝，顺着苍白的脸庞倾泻而下，无声地滑过她托着脸颊的手背，那泪水还带着某种决堤后的茫然。
新人第一部拙作，还望多多包涵[红心]（每天十二点左右都会至少更新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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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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